这流氓狗做了坏事,立马坐在地上吐着舌头呼呼笑。
冷知秋看看手里一边一片破纸,再看看那恶狗,满头黑线,哭着嗓子问项沈氏:“姆妈,小英子它撕烂了花王檄文,可如何是好?”
项沈氏的笑声顿住,猛冲回来抢过冷知秋手里的两片檄文,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懊恼得直跳脚。2
“这才刚赢回来……小英子你作什么死?老娘宰了你做狗肉闷锅!”
小英子拿爪子扫了扫耳朵,佯装没听见,跟着冷知秋的脚步轻跑着,它不把这最胆小的小美人吓哭,就不甘心。
冷知秋急得乱躲,一个劲喊救兵:“小葵,小葵,你快来帮我!”
小葵对阵小英子,一人一狗能耍很久。看得出,小葵是真心喜欢和动物相处的。
那边小葵闻声赶出来,后面大门外却正好来了不速之客——知府胡一图和他的夫人。
胡一图是有所准备的,就怕冷知秋不答应,只要他出去一声号令,就会有上百个兵勇包围项宅,把冷知秋绑走。
但这会儿,这些准备似乎都用不上了。
正好看到项沈氏手里破烂的檄文,胡一图顿时拿腔拿调,拿檄文做文章。
“大胆!尔等竟敢撕毁官府檄文,这还是八府巡按亲自颁发的,尔等岂非藐视官威,不把巡按大人放在眼里?快说,是何人撕毁的?”
项沈氏傻了傻眼,这两尊神怎么撵他们屁股后头就上门了?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大人您这话说得也太严重了吧?我们哪敢藐视大人们,我拿这檄文当宝贝还来不及呐,都怪家里养了只顽皮的金毛犬……”
不等项沈氏说完,胡一图便瞪眼发官威:“咄!休得找借口,还赖在畜生身上不成?本官瞧的清楚,就是你家儿媳冷知秋撕毁的!”
众人顿时明白,这位大人是冲着冷知秋来的。
胡杨氏看看情况,适时上前拉住冷知秋的手,唱起白脸。“知秋啊,你怎么能那么不小心呢?来,跟伯母去一趟十里长街,你亲自给巡按大人解释一下,求他宽恕,这事就揭过去了。”
冷知秋抿着唇看自己被拉住的手。
胡杨氏的手很富态,像刚蒸出来馒头,戴着翡翠戒指,小指绕着一条素净的绢帕,看着很亲切,抓握的力道和方式却带给人尖锐的疼。
“这事老娘去就行,要打要骂随你们!天都要黑了,你们把我儿媳妇带到那什么大人住处,这是安的什么心?欺负我们平头百姓没权没势么?”项沈氏挺身站在冷知秋前面,一把挥开胡杨氏的手。
胡一图怒目圆瞪,喝道:“刁妇!平日里横行街巷也就罢了,敢在本官面前也撒泼吗?本官要带走什么人,是你这刁妇可以讨价还价的吗?撕毁檄文的是冷知秋,本官要带走的也是她,你这刁妇再敢阻拦,本官问你个逆反之罪,连你项家其他人等全部抓了关进大牢!”
随着这一声喝斥,随行的八个皂隶立刻按住腰间缅刀,冲进了项家大门,虎视眈眈。
三爷爷歪着脑袋在一旁看热闹。
冷知秋扯了扯项沈氏的衣袖,轻声道:“姆妈,我原是要赶紧去沈家庄问问张六,有没有宝贝的消息,这会儿先去见见那八府巡按,您替我去沈家庄跑一趟吧。”
项沈氏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宝贝有人跟着保护,先不急;把张六叫来,好歹能赶去十里长街把儿媳妇给抢回来,不怕那什么巡按大人使坏。
——
胡一图带走冷知秋后脚,项沈氏就叫三爷爷悄悄跟过去看着,随后和项文龙一道急忙赶了马车出城去沈家庄。
十里长街华灯初上。
鸿福客栈底楼大堂上有丝竹靡靡,吃饭的客人不多不少,都是些大富大贵的人物,说话喜欢轻声慢语,倒也不吵闹。
胡一图带着冷知秋上楼,引得这些人纷纷扭头来看。大部分都认得冷知秋,于是不免猜测,项家小媳妇刚出完风头,这天都擦黑了还出门上客栈,是怎么回事?胡一图亲自作陪带人,除了那位巡按大人,还能有谁?
这些人面面相觑,互相递了个眼神:看来,那个背景来历不凡的巡按大人居然就住在这家客栈?
二楼分天、地、人三个等级的客房,天字号上房又有甲乙丙丁戊五个顺序。天字甲等客房就是鸿福客栈最豪华、最宽敞、最舒适的上上房。
胡一图在那上上房门上小心的叩了三下。
门打开来,却是个带刀侍卫,冷冷扫一眼胡一图和冷知秋,便侧身让他们进去。
走到二进暖房,才见到朱鄯正抱着一把琵琶发呆,明知有人进来,他却眼皮也不抬一下。
胡一图不敢打搅他,只将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殿下,冷氏带来了。”
看朱鄯没反应,胡一图也摸不着头脑,只好退出去。
冷知秋不会傻到真以为自己是来说檄文的事,也没有胡一图那样的顾忌,因此直接走到朱鄯眼目前,让他即使发呆,也不可能忽略面前一个大活人。
“大人,有什么话要问民妇?”她福身行礼,问。
朱鄯垂下眼皮,也掩去了涣散的目光,手指在琵琶弦上拨动两下,这才开口。“这里没有其他人,现在,告诉我,你的名字,你父亲是谁?”
冷知秋好奇的反问:“您问知府大人,不就全知道了?何必大费周章把民妇请来问这样的问题?”
“我不喜欢打听,我要你自己告诉我。”
朱鄯垂头研究琵琶,根本不看冷知秋,梨花圆凳被他摇得有节奏的一晃、两晃、三晃……随着这节奏,他似乎陶醉在自己脑海里的音乐篇章,却又不弹奏出来。
冷知秋见他如此,便自己起身,淡淡道:“民妇姓冷名知秋,家父冷景易。”
看胡一图对这个什么王的态度,她就算不说,胡一图也会自动自发告诉此人的,所以她想速战速决,看看对方到底什么意图。
朱鄯怔了一下,“冷景易?这名字有点耳熟。”
冷知秋心想一个封王的人,居然对父亲这样的当朝名吏只是耳熟?可真够高高在上的。
不过朱鄯显然不是装作不识,他对冷景易没什么兴趣,又问:“你会弹奏何种乐器?”
一般人熟悉一两种乐器,其他乐器要上手简单吹奏都是没什么问题的,他既然这么问,这个“会”自然就是指精通。
冷知秋希望他快点进入正题,所以不跟他绕弯子。
“民妇愚钝,都不会。”
“不可能。”朱鄯冷笑一声,非常肯定的语气,但也显得有些失望,这才放下琵琶,宽大的锦袖小心地避开琴弦。
他做得行云流水,娴熟自然,像呵护一个多年的知心爱人。
冷知秋耐着性子等他。
然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冷知秋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我行我素”已经达到了极点,根本不会替别人考虑一分一毫。
朱鄯拍手叫来两个男歌伶,让他们唱一出“华容道”,他则端坐在太师椅上,泥雕木塑的入定,闭着眼睛听曲,再不管冷知秋的存在。
冷知秋皱了三次眉,叹了三次气,站得脚都有些酸麻了……索性搬了个梨木圆凳坐下,远远的看这人。
朱鄯瞥见她自行坐下,小小的俏脸上毫不掩饰愤懑之情,嘴角不由一弯,继续闭目听戏。
外面更鼓敲响,已经是二更了。
房间内,两个男歌伶也唱得累了,好几句唱词都唱走偏,嗓子显得干哑。
朱鄯皱眉摇头自叹:“杜鹃啼血,方为绝唱,只差一点点,总是不行。”
两个男歌伶对视一眼,用眼神交流彼此的心得感悟:这个富贵闲人真难伺候。
终于,就在冷知秋几乎坐着睡着了的时候,朱鄯挥退了歌伶,走上前轻轻拍了两下她的肩。
“醒醒,本王有话问你。”
噢,终于想起来要问话了吗?冷知秋一个激灵,睁开惺忪的双眼,抖擞起精神,人刚要站起来,就被按坐回去。
朱鄯身上熏的是龙涎香,大约皇家男子都喜欢用这种香?这种熏香甘甜深厚,回香久,能够有一定的宁神醒脑作用。
冷知秋不由得想起项宝贵身上自带的那种气味,太复杂以至于无从得知是熏了香,还是身处的环境就是那么复杂,才会留下那样古怪但好闻的味道。
她在出神的时候,没察觉朱鄯用两指抬起她的下颌,正面无表情的凝视着她。
“刚才在想什么?”朱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