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烈入宫,行至后殿。才踏入明间,就见萧清婉一身素服,脂粉不施,一头乌丝只挽了个纂儿,却光光的,一样饰物也没戴。她见皇帝进来,起身拜倒,就跪在炕下。
赢烈慌忙俯身去搀,萧清婉却不理睬,一手扶着炕沿,自从地上起来。赢烈碰了个软钉子,略有些讪讪的,又见她斜身倚在炕边,身子瘦削,脸庞憔悴,比起之前那等动人风姿,大有弱不胜风之态,额上还缠着一圈裹了药的白布。不由心疼难耐,又懊悔不迭,连忙上前揽了她的腰身,扶她在炕上并肩坐了。
萧清婉身子微微一僵,却并无动弹,只将手自赢烈手中轻轻抽出。赢烈面色微滞,旋即说道:“近来身子可好些了?”萧清婉眼眸低垂,伸手拉了拉裙褶,淡淡回道:“无过就是这样,王太医的医术素来高明,臣妾一下没能撞死,自然是再不会有什么不好了。”
赢烈为她这话噎住了,半日才又道:“朕今儿过来,告诉你一桩事,前些日子里,你病中伺候你的那几个宫人,朕已然命钟韶英重惩以警示六宫。敢对中宫皇后不敬,朕必不轻饶!”萧清婉闻言,却浅浅一笑,说道:“他们也不过奉命行事,皇上何必为难他们?”赢烈闻言,颇为窘迫,又问道:“你心里可是怪朕?”萧清婉浅笑道:“这宫里的女子,上至皇后下至御女,风光荣耀皆是皇上赐的。皇上给,那就荣宠无边。皇上不给,便颜面扫地。既是天子的恩赐,那臣妾身处何境,也不敢有丝毫怨言。”赢烈面色一沉,上前拉了她的手。这一次,萧清婉任凭他拉了,面上却仍是淡淡的。
赢烈低声叹道:“朕知道这些日子,朕让你吃苦了。也是朕思虑不周,才令你受这许多磨难,朕对不住你。然而,出了这样子的事,你叫朕如何是好?谁会知道胡家的丫头竟会做个与你那双一样的鞋子来!还有那老二那房姨娘……这些事巧在一处,你让朕如何不多想!”萧清婉一笑,说道:“臣妾入宫这许多时日,皇上哪一日不曾多想?”赢烈急道:“婉儿,朕心里当真是看重你,在意你,方才如此方寸全乱。若非如此,又何至于弄到这般地步?”萧清婉淡笑道:“皇上是在意臣妾,还是在意皇室的颜面?”赢烈问道:“你不信朕的话么?”萧清婉说道:“皇上所言,是真是假,只有皇上自己知道。龙心叵测,臣妾无德无能,不敢揣度。”
她此言落地,赢烈面色一凛,松开手问道:“婉儿,你可是怨恨朕?”萧清婉顺势滑下炕来,跪在皇帝脚畔,扬起脸来望着赢烈说道:“臣妾不敢。”赢烈顿了顿,沉声问道:“你是不敢,不是不会?”萧清婉面色恬淡,一字不吐。四下静寂一片,仿若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
半晌,赢烈又叹道:“婉儿,你我素日里何等恩爱,竟要为了这样一件事,断绝了夫妻恩情么?”萧清婉默然,良久才道:“皇上广有御妻,这所谓夫妻恩爱,也绝非会因臣妾一身而断绝。”赢烈脸色冰寒,缓缓起身,日头自他身后照来,映的他的身躯越发的高大阴森起来。半日,赢烈一字一句的说道:“好,这是你说的。”言毕,抬步便去,再也不曾回望一眼。
待赢烈去后,萧清婉身子一软,颓倒在炕边。
适逢青莺进来,眼见此状,慌忙上前搀扶她起来。惊见她满面泪痕,不觉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皇上才出去……莫非、莫非皇上还在疑心不成?”萧清婉摇了摇头,依着她的手在炕上坐了,轻声说道:“若他还在疑心,我必定不能安坐此处。我也知道这般必定触怒于他,可是我……我实在挤不出笑脸来……想到那些日子,想到他那样对我,我心里好难受。”
青莺无言以对,只是拿了帕子替她擦拭,又倒了滚茶与她吃。萧清婉摇了摇头,将茶盏推开,只是靠在软枕之上,怔怔的出神。青莺见她神色好转,试着低声问道:“娘娘,您这是何苦?既然娘娘心里念着皇上,又何必同皇上翻脸呢?”萧清婉苦笑了一下,说道:“事至如此,既是本心,亦是情势所迫,无可奈何。”
青莺听不明白,只得闭口不言,侍立在侧。
萧清婉静了一会儿,又问道:“穆姑姑近来可好?身上的伤能好利索么?”青莺回道:“穆姑姑已能下地走动了,只是王太医说姑姑受刑过重,这伤就是好了,日后怕也要落下些病根了。”萧清婉闻言心中一酸,说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青莺忙道:“娘娘万不要如此说,奴婢们都是心甘情愿为娘娘效忠的。”萧清婉摇了摇头,忽然问道:“青莺,你说若是当初咱们没有出府上香,没有去那个茶社,是不是今日就不会在这里?”青莺不防她竟有如此一问,登时一怔。萧清婉又若有所思道:“若是当时咱们并没出府,我就不会撞进他眼里。说不准如今我已是襄亲王王妃,又或嫁了别的什么世家子弟,谁知道呢?然而无论在哪里,都要比这皇宫大内好上千倍万倍!”青莺听闻,忽然问了一句:“若是如此,娘娘必定是不会识得皇上的。”萧清婉闻说,满心不知什么滋味,一时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