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绵闻听皇帝此言,心念微转,便已然明了皇帝用意为何:皇帝新立太子,东宫已然有主,自己这时候立下战功,又是诸皇子之长,难保心中不多想。又恐那有心之人以此为凭,翻云弄雨,挑唆是非,颠倒朝纲,致使社稷不稳。便行出此策,封王以示安抚,又赐了这样一个封号。襄者,助也。皇帝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然而,他又能如何?当面抗旨不遵,那便是将前番东海一役的功劳尽数抵消了。如此便正中了皇帝下怀,他如今在朝中羽翼不丰,军中根基也尚自浅薄,行事自然还当以稳妥谦卑为上。
诸般念头在心中转过,他当即起身,撩衣跪下,双手抱拳道:“为父皇效命,为江山出力,乃为儿臣本分。儿臣饱受天恩,素餐已久,今不过少许效力,略作答报。父皇便如此厚爱,儿臣受之有愧。”赢烈莞尔道:“论功行赏,理所应当,你战功卓著,又是朕的皇子,受封亲王,属情理之中。又何必与你父皇客套!”赢绵亦不固辞,说道:“儿臣多谢父皇赏赐,自此往后,儿臣必当尽心竭力,报答父皇厚恩。”言毕,便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赢烈又向其他武将慰劳嘉奖了一番,方才返回座上。
待得席散,赢绵回归府邸,因圣旨即刻就到,便连忙命人将大门敞开,打扫清洁,净水泼洒。果然,不出半个时辰,张鹭生便即来宣旨。他跪在府门前接旨已毕,张鹭生上前向他笑道:“奴才给二殿下道喜了,这封王可是诸位皇子中的头一份儿呢。皇上已然吩咐了工部,明日就来殿下府上丈量地面,将这门头按制改了,再做上一块襄亲王府的牌匾悬上。殿下就等着罢。”赢绵含笑应承,又将张鹭生请进府里奉茶。那张鹭生进去,吃了一盏泡茶,略坐了坐就回宫复旨去了。
待送走了张鹭生,司徒仲便来登门拜访。
这二人交情深厚,又是久别重逢,此时相见一番寒暄热络不在话下。赢绵将其让到堂上,各分宾主落座,又吩咐家人将收着的上等好茶炖了上来。
二人坐定,各叙别后情形,待问候已毕,司徒仲便说道:“殿下此番远征,离京将近一年,朝中倒出了一件大事。”赢绵便道:“可是前番皇后产下一子,为皇帝立做储君一事?”司徒仲颔首笑道:“正是,五皇子虽是嫡出,但年纪委实过幼,生下不过两天便被立做太子。朝中一些大臣对此事颇有微词,奈何皇帝执意如此。林霄当众劝阻,险被降罪撤职,旁人更不敢再劝。却不知殿下心里如何作想?”赢绵看了他两眼,沉吟道:“五皇子是皇后所育,乃为嫡出,立做太子也合乎情理。倒要我如何想法?”司徒仲说道:“殿下如今战功赫赫,声名鹊起,军中威望不低,朝中亦有人欲保举殿下。前番林相在朝上为皇上斥责,便为此故。殿下若然有意,大可徐徐图之。毕竟太子年纪尚小,不成气候。萧家虽然势大,却军中无人,殿下若要相争,也不是没有胜算。”
他这一言未毕,赢绵便即喝断道:“这话往后不要再提!让那有心之人听了去,传到皇帝耳朵里,你我可还有命在?!”一句话,斥得司徒仲噤声不语。赢绵又沉声说道:“你为我着想,我自然知道。然而如今皇帝正当盛年,年富力强,朝中军政大事皆在他一人掌握之内。我虽打了几场胜仗,其实才到哪里?今日他在殿上封我为襄亲王,其用意如何,你不会想不出来罢?”说着,他因就问道:“你不会无端来说此言语,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司徒仲为他戳中心底真病,不觉面上微红。原来赢绵返京的前三日,林霄到他府上做客,以如簧巧舌言明其间利害,并许诺倘或赢绵有意角逐帝位,他必鼎力相助。司徒仲听此话有理,又素来知晓赢绵的心事,兼且为着自家前程着想,便于今日登门来做此说客。
赢绵听他说了缘由,又紧追问道:“林霄找你,除了这些之外,可还说了什么?”司徒仲道:“林相言说,太子的倚仗不过就是萧家,只要除掉皇后等人,二殿下便可取而代之。”赢绵闻说,心内忖道:这厮是要我与婉儿自相残杀,他却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思来想去,却终究想不透彻。
司徒仲在旁坐着,见他低头不语,只道他心中烦闷,连忙说道:“殿下不必烦恼,在下回去再不理会林霄便是。”赢绵却沉吟道:“那却不必,他再去寻你,你敷衍着他便是。再有什么说的,让他来找我。我倒要瞧瞧,他到底打什么算盘。”司徒仲连声称是。两人说了些闲话,议论了几句朝政,赢绵命人在堂上摆酒,款待司徒仲。至日西时分,司徒仲方才回府。
打发司徒仲离去,赢绵才归后头,那位前文所表的姨娘就上来与他问安见礼。
此女因着赢绵改名为“五儿”,又做了姨娘,府里人不好称呼,便按着她的姓氏,皆呼她做周姨娘。这周五儿虽是靠着容貌便宜,又趁着赢绵吃醉酒的功夫,爬上了高枝儿。然而因她本有一段聪明,是个伶俐之人,日常端茶倒水,铺床叠被,伺候的极为周到。赢绵到底也并非什么寡欲君子,待她也就与别个不同。这位周姨娘在皇子府里,颇得些脸面。又因赢绵并未娶妻,离京一年之间,府中大小事情皆是这位姨娘打理。今番他返回府邸,周姨娘少不得上来与他绸缪一番,又将这一年来府里各样事由一一禀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