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姑娘!”
那起初过来侍婢惊讶地唤了一声,却少女淡淡一瞥中低下了头来,步退一旁。
“这位姑娘生得面善,不知道如何称呼?”
少女目光季崇宇有些红涨面容上扫过,唇角滑过一抹淡笑,这才将目光凝向了季重莲,她双手静静地叠身前,举止落落大方,微扬下颌带着一种卓然天成高贵气质,说话声音却很是亲切柔软,让人心生好感。
“我姓季,姐妹中行五。”
季重莲回以淡淡一笑,眼前少女与李照都知道这里埋葬了一位贵人,却又偏不署名立碑,这情景好生诡异。
但能和李照牵扯上关系,这少女来头定是不小,她刚才好似听到那侍女唤了一声“宫”,是姓宫“宫”,还是公主“公”?
若是后者……季重莲没来由地心中一凛,或许这座孤坟牵扯到什么宫廷秘闻,若是无意被卷入其中,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季重莲垂袖中拳头微微收紧,此地果然不宜久留,还是应该早些离去免生事端好。
“姓季?”
少女眼波婉转眉头轻蹙,上京闺秀她都略有耳闻,怎么就没听说过眼前这一位季家五姑娘?
少女问询目光转向了身后,立时便有一机灵侍女上前附耳低声说了些什么,她这才恍然大悟,看向季重莲目光不由多了一丝怜悯。
“想必季五姑娘是来拜祭亡母,林间湿寒,本……我便不多留你了。”
少女唇齿间打了个旋,却还是让她给绕回来了。
季重莲如蒙大赦,与那少女镇定地告辞了一番,拉了季崇宇转身便走,拐过小道头是脚步飞没有丝毫停歇,倒是叫红英与碧元身后追得气喘吁吁。
直到回到他们落脚厢房,季崇宇喘了口气后,这才敢问出他心中疑问,“难不成姐姐知道她身份,这才跑得这样急?”
“不知道。”
季重莲摇了摇头,神情肃然,“但能和岭南王世子牵扯上边角,又岂是咱们招惹得起,还是远远避开才好。”
“喔……”
季崇宇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脑中却浮现出那少女端丽面容,她美与姐姐又不同,若是说姐姐是一朵幽然绽放雪莲,那么她便是一朵俏丽明媚牡丹,同样美,却可以这般张扬和霸气,她身份一定不简单。
就季重莲他们走后,侍女们已经迅速地将一应祭品魂帛纸片搁置妥当,其中一人扶着少女跪柔软灰色蒲团垫上,她双手合十,目光中闪着点点泪光,“母妃,今日又是你祭辰,女儿不孝,这么多年过去了,仍然没能为母妃洗刷冤屈,让您天之灵都得不到安慰,女儿……呜呜……”
少女说着已是泣不成声,便有侍女上前劝慰道:“公主,娘娘冤屈终有一日能得昭雪,咱们且耐心等着,好人有好报,坏人也必定逃不脱天理循环!”
原来这位少女便是皇帝与鹂妃之女朝阳公主,想当年皇帝与鹂妃极其恩爱,鹂妃貌美尤其一副歌喉如黄鹂一般婉转清脆,皇帝爱听她抚琴弹唱,鹂妃一时宠冠后宫风头无两。
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鹂妃得宠早就换来无数有心人嫉妒,层层算计,处处阴谋,鹂妃即使早小心提防着也着了他人道,被皇帝亲眼撞见她与侍卫衣不蔽体地摊倒床榻上。
皇帝龙颜大怒,当场便斩杀了那侍卫,之后还不兴令人将其五马分尸,而鹂妃也被赐鸠酒,一代美人从此香消玉殒,却连墓碑也不能立。
朝阳公主原本是皇帝掌上明珠,可经过此事后也被皇帝给冷落了去,没有了鹂妃庇佑,年幼朝阳公主宫廷中艰难求生,那些迎高踩底嘴脸她见惯了去,若不是她懂事后亦发乖巧孝顺,懂得讨好皇帝,如今也得不到后宫中应有尊荣。
朝阳公主叹了一声,缓缓敛去美眸中泪水,看了看天色,好似有些失落一般,“今日照哥哥不会来了吧?”
按辈份,朝阳公主是李照堂姑母,可她年纪却足足小了李照三岁,私下里便唤他“照哥哥”。
“世子爷不是早已经让人送信给公主,就算今日不来,明日也会到,当年世子爷受过咱们娘娘恩情,可是一辈子不会忘呢!”
侍女说到这里眸光一转,将朝阳公主给搀扶了起来,笑道:“何况公主这里等着,有美相伴,世子爷怎么舍得不来?”
“碧墨,你这张嘴越发没规矩了。”
朝阳公主咬了咬唇,粉嫩面颊上立时浮上了一抹红晕,虽然是斥责话语,却没有半分怒气,反倒带着小女儿娇羞。
碧墨含笑不语,径直扶着朝阳公主,倒是那眼角边生了颗红痣侍女目光中闪过一丝愤恨与不甘,只是她隐藏得很好,没有半个人发觉。
“红袖,待会回到寺院中去打听下那位季五姑娘,本宫倒是有心结交一番。”
眼角边生了颗红痣侍女正是红袖,听到朝阳公主这话她微微一怔,忙上前应了。
碧墨扫了红袖一眼,眸中神情似笑非笑,但转向朝阳公主时又是一脸恭敬和逢迎,“那位季姑娘也是碰巧出现这里,不过能得公主看重,那可是修了几辈子福气呢!”
朝阳公主抿唇一笑,显然对碧墨这话很是受用,侍女们利落地收拾好了东西,趁着太阳还未升到正午,一群人回到寺院禅房休憩了。
季重莲午睡刚醒,碧元已是忙不迭地向她禀报,说是今日遇到那少女侍婢来访。
听到这个消息,季重莲原本还有一丝回味睡意也立时被惊得全无,心下不断思量着,她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事,怎么还会被那少女惦记上了?
莫不是李照来了?
但她也没有见到李照啊,如今她比起三年前身量已是拔高了不少,容貌也有些变化,还有季崇宇整个人都白皙细静了不少,若是李照乍一见到,或许有点眼熟,但若是想个理由应该也能够搪塞过去。
指不定李照早已经忘记了这一茬,就他们姐弟这里穷担心。
想到这里,季重莲镇定了心神,略一思量便让碧元将那侍女请了进来,看看她先说些什么再作定夺。
季重莲这下也顾不得梳头了,胡乱地床头取了黑面珐琅葵花盒,打开后迅速地脸上抹了些白粉膏,不太明亮光线下是显得她肤色苍白一片,整个人似乎也是有气无力地靠床榻上。
红袖被请进屋时见到就是这样情景,不禁微微有些吃惊,今日早间见到这季五姑娘还不是这番模样,此刻莫非害病了不成?
碧元随红袖身后,见到季重连这番模样也是吓了一跳,可她毕竟是知机,有什么也不会当着外人面问出口,遂小心翼翼地站到了季重莲身边去。
“季五姑娘这是病了?”
红袖微微皱眉,嘴上却是关切地问了一句,实是她眼下身负朝阳公主之命,是来请季重莲前去一叙,可看这姑娘如今模样,怕是哪里也走不了。
“可能是早上去山间吹了风,回来睡一觉后这头便越发晕沉了……”
季重莲略微喘气地抚着额头,间或咳嗽上两声,那模样与感染风寒之人倒是没得差去,碧元忙倒了杯清茶递了上去,一脸担忧。
“原本咱们……咱们姑娘还要请季五姑娘过去坐坐,可见得姑娘如今这模样怕是走不了了,婢子这就去回话,季五姑娘好生歇息吧!”
红袖略微福了福身,这便皱着眉头退了出去,就连碧元身后招呼也未听见,步向前行去。
碧元谨慎地向外张望了一阵,这才飞地关上了门回到季重莲身边,跳上跳下一脸担忧模样,“好姑娘,你刚才不是还好好,怎么一转眼就……”
“骗她,你也相信?!”
季重莲拍了拍碧元脑袋,坐正了身体,除了脸色看着有些苍白之外,面上一扫刚才倦容,神情间是多了几分凝重。
或许,他们也该早日进城才是,若是这里碰到了不想碰人,那可是后悔都晚了。
“碧元,你马上拿上老太太名帖,请方丈大师给我母亲测算出这迁坟日子,日子若是近咱们立马便做这事,若是日子还远就立刻进城去,此地不宜久留!”
离开季家时季老太太便给了季重莲几张烫金名帖,不也是顾念着他们姐弟张不开脸面,若是请人办事只管拿她名帖去,总能有几分面子,如今要派上用场了,季重莲是一刻也不想歇下。
“是。”
见季重莲神色郑重,碧元立马应了,从包袱里裹着雕着如意纹黄花梨木匣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张季老太太名帖,又拿了一包碎银,这便马不停蹄地去寻方丈大师了。
季重莲坐床头,半点没有放松下来,趿了绣花鞋便下床收拾起随身包袱来。
这次从季家出门带东西也不少,大件倒是被大太太马车给一同拉走了,想着他们姐弟不过此处停留几天,便只留了小件包袱,此刻整理起来倒有轻巧。
忙妥了此间事宜,季重莲立马拐向隔了几间禅房季崇宇住处。
彼时季崇宇正窗下临摹字帖,季重莲二话不说便让红英收拾包袱,准备随时离开这里,若是那少女又来问起,也可借口说她回城看病去了,总之两厢都不得罪罢了。
“姐,咱们这就要走了?”
季崇宇满脸惊诧,昨儿个他们不是还说得好好地这里住上几日,怎么才过了半天便要离去了?
“今早咱们碰到那姑娘不简单,我心里总是有些发慌。”
季重莲有些莫明地焦躁起来,一双小手不由自住地抓住了自己衣襟,“我已命碧元去请方丈定下母亲迁坟之日,回到城里咱们再作计较,此地不宜久留!”
季重莲说了这话,已是握住了季崇宇手腕,微微发力手指压得他细长手腕略微有些惨白。
季崇宇不过瞥了一眼,神情也凝重起来,“我听姐姐。”
不过小半个时辰功夫碧元便回转了,说了方丈大师算了日子,**月不宜动土,早也要等到十月初七,那才是吉日。
季重莲心下一算,这不是还有两个来月功夫,不过既然已经回到了上京,总不可能空手而回,两个月就两个月吧。
上京那里可以住大伯父宅院,若是实不行,相信大太太娘家也能暂时挤挤,大太太带着一对侄儿侄女进京,怎么样也不会把他们扔一旁。
既然已是定了日子,事不宜迟,季重莲决定眼下马上就起程。
碧元已是吩咐了留下马夫套了车,那几个粗使婆子也被她唤了来,嘱咐了一阵后便起程往东直门而去。
时间还早,完全可以赶关城门之前进得城中,若是来不及寻到大太太,至多城里寻间客栈将就一晚,季重莲总觉得心中忐忑,好似再多留一分就会出事一般,直到马车终于安全地驶离灵隐寺,她这才放下心来。
马车路上哒哒地跑着,虽然所有人都有些莫明其妙,搞不懂这五姑娘怎么半天功夫就改了主意,若是真要进城,早上时候与大太太一同不就好了,弄得眼下如此匆忙,不少人心中已经有了抱怨。
但抱怨归抱怨,谁也不敢当面说破,谁不知道五姑娘如今是季老太太跟前红人,若是不小心得罪了,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季崇宇跟季重莲同坐一车,看着她紧张得始终不敢放松模样,心中却是有些不忍,低声劝道:“姐,咱们已经离了寺院,再怎么样也不会碰到那人了。”
这件事情季重莲当初只是模糊地提过,所以两个丫环并不清楚当日里他们碰到是谁,只当是走错了路贼人宵小,哪里知道是堂堂岭南王世子?
此刻见季重莲忙着离开,真像是躲避什么人时,两个丫环才觉得事情有些严重。
“姑娘,你可别吓咱们,如今你有事也不说破,婢子们心里慌得很!”
碧元与红英都跪坐马车里,神情郑重,但目光中却又夹杂着一丝忐忑,那是对未知茫然与不确定。
“姐!”
季崇宇目光转向了季重莲,说与不说都她一念之间。
季重莲默了默,垂下目光缓缓抬起,两张真挚脸庞上一一扫过,良久后才是低声一叹,“告诉你们也无妨,当日咱们离京时,我与宇哥儿下山时一身狼狈,你们可知是为何?”
“姑娘当日说是遇到了宵小贼人……”
碧元与红英对视一眼,倒是红英开口说了话,只是话到后连她自己都不确信了。
“当日季家是那样情景,我怕横生枝节就让你们瞒下了这事,可事情真相却不是这样。”
季重莲话音一落,两个丫环都是一脸震惊,垂膝上手掌不由攥紧了裙摆,碧元甚至夸张地咽下了一口唾沫,舌头有些打结,“那……那是……”
“岭南王世子!”
季重莲神情一凛,抿紧了唇,“当日宇哥儿不过无故摘了几丛杜娟给我,他便要斩了咱们手,我们又不是傻子,自然不可能任他处置,于是便逃走了,这梁子也就结下了。”
话到这里,季重莲轻声一叹,季崇宇也是一脸无奈表情,若不是当日他犯了调皮劲,也不会有今日担忧和谨慎。
“今日那位姑娘……”
季重莲脑中斟酌着字眼,半晌,才沉吟道:“既然她与岭南王世子都认识被埋杜娟林中之人还特意前来祭拜,那么这姑娘身份怕是非富即贵,我不想与她有牵连,也是怕再遇到岭南王世子,勾起了往日恩怨……如今季家又是这副光景,到时候又有谁能护得住咱们姐弟?”
季重莲眸中滑过一丝忧伤,这时代权势当头,平头百姓当权者眼中不过蝼蚁,如果李照狠下杀手,他们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季崇宇悄悄滑过了小手,握紧了季重莲手,两姐弟对视一眼,眸中俱是一股沉沉之色。
“那姑娘……咱们虽然进了城,没事也别出府了,等着四太太迁坟之期一到,办妥了事情立马便走,也省得遇到不该遇人。”
红英双手都身前绞紧了,脸色稍稍有些苍白,但神情还算镇定。
碧元却已是张大了嘴半天吐不出一句话来,脚下是一软,跌坐了自己半跪小腿上。
“瞧你这点出息,还是红英镇定得多!”
季重莲一指点碧元额头,难得露出了一抹笑颜,“好咱们如今已进城路上,上京城那么大,想要遇到那个人何其困难,你又瞎担心什么?!”
也不知道李照如今是否还上京,或许那一年给太后祝寿完便回去岭南了也不一定,可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