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城马车哒哒地走官道上,经过了那个沉闷而压抑话题后,季重莲试着聊些开心,但显然马车上人都有些心不焉暗自忐忑着。
突然,马儿一声痛苦嘶鸣,季重莲只感觉到车身向前猛地一斜一滞,整个人已经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碧元动作很飞扑了过去,双臂堪堪抱住了季重莲双腿,她整个上半身却已经是冲出了车辕,半搭了马车上。
目光朝下,是官道上泥沙混杂地面,激起阵阵烟尘让季重莲忍不住一阵咳嗽。
“姐,你怎么样?”
季崇宇揉了揉发痛额头,红英虽然紧急关头护主,但那力道却是没有碧元彪悍,只是稍微将他前趋之势给减缓了些,脑袋撞了马车壁上,有些晕晕感觉。
“我……我没事……咳咳……”
季重莲一边说着话一边撑坐了起来,碧元已是顺势撩开了车帘,向外吼了一声,“陈四,你是怎么驾车?”
这陈四两口子是大太太离开灵隐寺时留给季重莲姐弟,还有林森两口子并两个粗使婆子,大太太看着人紧够了,再加上侍候季重莲姐弟两个丫环,这么多人守着,总不至于让两个孩子出了意外,这才放心地离开。
哪里知道马车离开灵隐寺后,竟然半路踏进了坑里。
陈四“哎”了一声,一手执绳一手扬鞭,急得满头大汗,陈四家却正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污泥,只拿袖子抹了两下,连忙上前答腔道:“哎呀,碧元姑娘,可怪不着咱们家陈四,是路上突然多了个坑,这畜生眼见着踏了进去,脚脖子都给折了!”
林森驾着另一辆马车后面跟前,此刻前面马车出了状况,立马便停了下来,林森家赶忙上前来查探,关切地问道:“姑娘和少爷可有摔着?”
陈四家瘪了瘪嘴,显然是对林森家这份殷勤很是不屑。
“我没事!”
季重莲缓缓平了口气,她只是受了些惊吓,倒是没有受伤,她示意碧元将车帘给撩开了些,目光陈四家和林森家面上扫过,淡淡地点了点头,“检查一下马车是否还能行,如今咱们正挡官道上,可别误了别人。”
而且,眼下离关城门时间不远了,若是再耽搁,今晚指不定要睡路上了。
陈四家应了一声,忙招呼着陈四查看着马匹情况,林森家则和碧元红英一道,将季重莲姐弟给扶下了马车。
“五姑娘,要不去后面那辆马车坐会?”
林森家长着一张圆脸,肤色有些黑红,只一双眼睛很是明亮,一看就让人觉得心怀坦荡。
不像陈四家,一张脸干瘦细长,眼睛小嘴皮薄,遇事就会推卸责任,都是大太太派来,但人品如何高下立现。
“不用,天气太热,干坐马车里闷得慌,碧元将我帷帽取来。”
季重莲摇了摇头,又转过头查看季崇宇伤势,额头一角有些红肿破皮,应该只是皮外伤,红英已是一旁抹泪道:“都怪婢子没护好少爷。”
季重莲摆了摆手,示意红英不要自责,而季崇宇已是抚着额头皱眉道:“就是有些痛,有些晕,其他倒不碍事。”
红英取了个藕合色团花软垫,铺路旁树荫下圆石头上,扶着季崇宇坐了,季重莲则嘱咐她好生看着,若是半个时辰内季崇宇没有呕吐晕眩症状那便无碍,不然极有可能是轻微脑震荡,那就不好办了。
碧元这时已是为季重莲带好了帷帽,鲛绡纱长长拖曳而下挡住了面容,直达腰部,从外向内看只觉得一片朦胧,但从内向外看却是真真切切。
陈四查探了情况后前来回话,“五姑娘,一匹马折了脚怕是跑不动了。”
季重莲目光透过鲛绡纱淡淡地投了过来,显然是等着陈四后话,陈四家也跟了过来,碰了他家男人一下,目光一闪,这才低头道:“五姑娘,要不咱们还是返回寺院吧,今儿个走得太匆忙,怕是马儿也跑得慌,这才不小心崴了……如今之计只有带信给大太太那边,让人拉了车板子将马儿载到兽医那才行!”
陈四家话里话外便将大太太捧前头,俨然是只听大太太话,也有些抱怨季重莲意思,这般自作主张匆忙离去才导致了今日一场意外。
碧元一听这话就来气了,不由上前一步插腰道:“陈婶子,你这话说得可不对,畜生又不会看眼色懂人话,它哪里知道会被人挖坑摆一道?再说了,它折了脚也是它命不好,若是真要怨,不是要怨你家陈四,那驾车人可正是他!”
碧元跟着季重莲久了,这骂人也会拐着弯了,红英一旁听了“扑哧”一笑,连林森家也有些忍俊不禁,偏陈四家半点没听明白,只知道碧元指责她家陈四不对,还要申辩两句,季重莲已是清咳一声,开口道:“依陈婶子所言,咱们这就应该打道回寺院才是?”
季重莲唇角泛起淡淡笑意,可眸中却是一片清冷,只是隔着鲛绡纱让人看不真切罢了。
不过小女孩嗓音温软,虽然带着一丝清冷,但到底一时半会唬不了陈四家,只听她笑着道:“那可不是,依奴婢看,五姑娘就安心寺院里等着,奴婢让陈四先带个消息去城里,至于大太太怎么安排吩咐,咱们只管等着就是。”
话里话外,竟然是不想季重莲进城意思,大太太临走时,那崔妈妈可是专程吩咐了她,量将五姑娘等人留寺院里,究竟是为什么她也不好说,只听上面吩咐办事便成。
今日里季重莲走这样急,可是将陈四家急得团团转,偏偏这般突然之下她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只能边走边看,还好老天爷都帮着她,让马踏了坑折了脚,这下走不了,正好!
“陈婶子平日是领哪里活计?”
季重莲似乎亦发地和颜悦色,陈四家浑然不觉,林森家却是退后了一步,谨慎地低了头。
“幸得大太太看重,奴婢如今领了府里胭脂水粉采办活计,如今回到上京也能给姑娘们买些好货了。”
陈四家说得一脸得意,间或还瞥了一眼低头不语林森家,目光中露出一抹轻轻蔑。
谁不知道采办油水多,她能得到这个活计也多亏了崔妈妈,可平日里她也没少孝敬着,如今还能跟着回上京,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得脸面。
林森两口子不过是老宅里惯使唤,这次回上京也是被大太太临时提到五姑娘身边,哪里比得上他们?
“主子看重你抬举你,你便应该小心办事才好。”
季重莲先是淡淡地一说,而后话峰一转,言语猛然变得犀利起来,“可也别因为主子给了几分脸面,自己就越发拿乔起来!到底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今日里回城里是我决定,听陈婶子口气,这还是我不对了?”
季重莲话音一落,人已是缓缓站了起来,并不高大身形却投下长长阴影,给人一种无形威严和压迫感。
陈四家一听这话便知道季重莲怒了,不禁有些腿软了,却强撑着面色,陪笑道:“五姑娘说笑了,奴婢哪敢呢?”
“不敢就好!”
季重莲冷哼一声,一拂衣袖道:“既然这辆马车走不了,你们俩口子今儿个便歇寺院里,余下人跟我坐林森驾马车,咱们继续进城!”
“五姑娘,这可使不得!”
陈四家一听这话没对,季重莲这是要丢下他们自己走了,若是崔妈妈知道她连个人都看不住,岂不是要重重地办了她?
当下,陈四家便吓出了一身冷汗,忙跪扑了季重莲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道:“奴婢嘴笨说错了话,五姑娘念大太太面上不要怪罪……只眼下马车剩下一辆,这么多人如何挤得下……再说五姑娘走了,这马儿可怎么办?”
季重莲眼神一冷,横了陈四家一眼,她不觉向后缩了缩脖子,“马儿怎么办,还用我教你?陈四若是胜任不了这活计,回头我便与大伯母说去,想必她会找个加合适人来顶替陈四!”
“哎哟,五姑娘!”
陈四家又上前扑了一步,季重莲已是挪开了脚,看也不看她一眼,径直转向了林森家,“马车能坐几个人?”
“回五姑娘话,车里至少能做六个,大家挤挤也凑和,只是奴婢与那两个粗婆子一并上车话,怕会冲撞了姑娘!”
林森家抬头扫了一眼季重莲,这才恭敬地答道。
“你与咱们一同坐车里……那两个婆子就坐车辕那块,横竖也不远,进城便好办了,这可使得?”
季重莲又问了一句,林森家也不盲目回答,想了一阵后才点头道,“应该使得,五姑娘先等着,奴婢去安排一下。”
“好!”
季重莲笑着点了点头,这事就算是成了。
陈四家既然不想进京,索性就将这烂摊子交给他们俩口子,本来这也需要人处置不是。
就他们说话功夫,林森并那两个粗使婆子已经帮着陈四卸下了马车架子,将马拉了起来,车轿框子也搁了路旁,横竖也挡不了官道,通行再无大碍。
陈四家还那里一把眼泪地哭诉着,季重莲懒得理会,又回到红英身旁,寻问季崇宇状况。
“婢子照姑娘吩咐小心看护着,少爷已是恢复了几分,也没吐什么,精神头看着慢慢好了。”
红英这样答着话,季崇宇也牵唇笑了笑,“我就说我没事,姐还担心什么?”
“以防万一!”
季重莲笑着嗔了季崇宇一眼,一旁碧元已是撑不住抚掌笑道:“姑娘刚才可厉害了,将陈四家都唬住了!姑娘可不知道,这陈四家可恶,平日里就嚣张惯了,给咱们脂肪水粉都拿次货,丫环们早便不满了,只是崔妈妈将这事给压了下来,不然早闹腾上了!”
姑娘太太们那里陈四家自然不敢以次充好,便丫环们份例上动手脚,这才肥了她自己腰包,可陈四家身后是大太太信任崔妈妈,丫环们敢怒不敢言,却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就找上自己主子鸣不平。
“还有这事?”
季重莲微微皱眉,虽然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一茬,但今日里教训陈四家也算是歪打正着!
碧元与红英对视一眼,都重重点了点头。
“回去我与大姐姐提提,大伯母顾忌着崔妈妈不好下手,大姐姐可是见不得这些歪风邪气!”
季重莲这话一说,碧元赶忙拍掌叫好,有季芙蓉出马,回到老宅后看陈四家还怎么威风?!
“那林森两口子为人如何,你们可知道?”
季重莲目光转到了碧元身上,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笑道:“这事婢子自然也打听过了,听春兰说从前林森家便老宅里守着了,大姑太太将他们分到了田庄上,为人倒是勤本分,也没见他们使过什么坏心眼!”
“我看林森家倒是个有眼力!”
季重莲抿唇笑了笑,懂得知机而退,识机而上,林森家却是可以用,只是不知道这份忠心能不能归到她身上来,毕竟她还只是个无权无势小姑娘。
“姑娘看人总没错!”
碧元这时还不忘去拍拍季重莲马屁,惹来她一阵含笑轻嗔。
不远处忽然扬起了一阵烟尘,哒哒马蹄声由远及近,听着倒是不多人,但那马鞭空中划过时响起清脆之声却是让这队人气势立马提升了起来,带着一股勇悍般冷厉!
季重莲神色一凛,不觉间挺直了背脊。
“前方什么情况?”
李照坐黑色骏马上,一身宝蓝色轻绸华袍撑起他昂扬身驱,他面色冷峻,剑眉斜飞,双目不怒而威,微微抿起唇角带着一丝惯有狠厉,扬起烟尘虽然迷了人眼,他却能清楚地察觉出前方异状。
“回禀世子爷,有一户人家马崴了脚,将马车卸路旁休憩。”
前方已是有人掉转了马头,哒哒骑近了李照身旁。
“不相干人不用理会,全力往灵隐寺赶去!”
李照微微舒展了眉头,手中金鞭高高扬起,隔空一甩发出一声清亮响声,虽然长鞭未至,但那力道激发气流已是打了马儿了双股之间,马儿一阵吃痛,四蹄撒开狂奔而来!
烟尘滚滚中,季重莲当先便瞧见了一匹黑色大马,马上之人蓝袍飞扬,剑眉星目,几乎只是那一眼,她便被惊了原地,浑身如僵硬般地不能动弹。
李照!
那是岭南王世子李照!
那样冷峻面容,那样犀利眼神,只会比当时十四岁他加冷酷无情,而如今时隔三年,十七岁少年身上戾气不减反增,远远地便让人感觉到一股沉重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季重莲咬了咬唇,真是不想什么什么灵!
眼下只能希望李照就此而过,根本不要理会他们姐弟,想到这里,季重莲已是脚步一移,挡了季崇宇跟前,她自己带着鲛纱帷帽,可季崇宇哪里有什么遮掩,虽然这三年来他们姐弟俩容貌都有些变化,但那模子自不会变,也许晃眼不觉,但若被盯得久了,难免会让李照觉出破绽。
“姐?”
季崇宇不明白季重莲做法,轻轻扯了扯她衣袖。
“别说话,等这队人马一过,咱们立刻起程!”
季重莲头也不回地低声说道,而这时,李照马儿已经当先经过了这条路段,好林森已经好心地搬来石块将那坑给填了填,又从路旁堆了些沙土过来跺平整了些,不然眼下保不准又有人要遭殃了。
季重莲咬了咬唇,算这李照好运!
风声呼啸耳畔,夹杂着一股股热风扑面而来,李照本来是无暇顾忌其他,目光也只是季重莲等人身上一扫而过,并不多做停留,可就擦身而过同时,他总觉得那笼帷帽下女子向他投来了不善目光,也许这是一种天生直觉,而这种直觉已是让他度过了无数危险。
拉住缰绳手微微一收,马儿眼看前蹄已是微扬,身边侍卫已是打马跟了上来,不由提醒了一句,“世子爷,您是私自出城,此地不宜久留,且公主还等着……”
侍卫这一说,李照眉头又是一紧,握着缰绳拳头不由收紧,这可是他心头痛!
三年前不过是来为太后庆生,太子却因为种种名头向皇上请了旨意将他留了上京,不过是忌惮他父亲岭南势力,唯恐一方坐大,这才留下了他。
不过,看来皇上也不如外界传闻这般喜欢他父亲岭南王,高位者不过取一个制衡,或许以前他不懂,但如今却渐渐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两个人,一个是他堂叔,一个却是他祖父,明明应该是亲近人,却也要虚情以对,带着面具做人。
皇室子弟,看起来无比尊贵荣耀身份,可这里亲情却是淡薄,若不是从前鹂妃于他有恩,如今还有朝阳公主陪伴着,怕是他已经对上京生出了厌恶之情。
“走!”
微微一滞之后,长鞭又扬了起来,重重落下之时,马儿已是离弦之箭飞射了出去,几个纵马侍卫立马跟了上去。
季重莲这才松了口气,一把拉起季崇宇手,急声道:“咱们走!”
“怎么了姑娘?”
虽然看不到季重莲脸色,但红英也能听出她话语间凝重,这一问也是问出了几人心声。
季重莲深深地吸了口气,握紧了季崇宇手,目光扫过三人不解目光,沉声道:“该给你们提个醒了,刚才策马奔过之人便是岭南王世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