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烟离开后,白启鸣坐在炉前,一边看着炉火熄灭,一边深思。
他偶尔忍不住傻笑,又勒令自己严肃些,但还是会忍不住。
他站起身收拾炉炭,洗净杯盏。
这时白启骞走了进来。
白启鸣回头看他,白启骞自顾自拿杯子倒水喝。
他似乎是一直温书到现在,眼底下大大两个眼圈,满脸倦色。
“刚刚是那位冯公公?”他一边喝水一边靠在橱柜上,冷不丁这样问,把白启鸣吓了一小跳。
“啊,是的。”白启鸣顿了顿,“她来告诉我,爹的事情已经不要紧了。莫厂公想办法修改了那封奏章。”
白启骞将杯中的清水饮尽,把杯子放到台上。
“反正做这种事,对于那位东厂提督来说恐怕是易如反掌吧?”
“我本也想过或许是如此……”白启鸣摇摇头,“但今天我看到墨烟——他们应当不是毫无付出。至少,是交换出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白启骞起初看上去有些怀疑,但随即神色变得严肃,目光锐利起来。
“你是不是答应了莫迟雨什么?”
白启鸣沉默不语。
“虽然你上次说,与爹熟识的李通叔叔曾经对莫迟雨有恩,但像莫迟雨那样的人不可能为了一个死人出手相助吧?”
白启鸣苦笑:“二哥你连东厂提督的面都没见过,怎就说得这样肯定?”
“好好好,我没见过你见过。那你说说,那天你半夜被叫走,到底发生了什么?和那个冯墨烟到底有没有关系?”
白启鸣支吾片刻,把洗好的茶具塞回柜子里。
“我的事不要紧。”他说,“我们先想想怎么把这事儿告诉爹吧。”
这倒真是一个需得好好斟酌的问题。
白启骞不禁细细思索:
父亲正在病中,是忧虑成疾。按常理说,若是告诉父亲危机已经顺利解决,本该是一件好事。然而恳求东厂出手,以不轨之法相助(虽说他们并不清楚详情,因此不能妄下论断)才得以脱困,在父亲看来或许并非一件好事。
虽说如此,父亲还是一定会为保住了孩子们的前途而高兴。
这对父亲而言是多么残忍。
白启骞望着白启鸣,白启鸣望着白启骞。最后,幺弟以耍赖的恳求眼神赢得了胜利,学贯古今、妙笔生花的二哥唯有肩负起这一重任。
莫迟雨睁开眼睛时,不得不承认自己一晚未能安眠。
此时屋外晨光微曦。
他的侍仆都还没有起身。
莫迟雨披上大氅,推开屋门。
他看到了坐在他门前走廊阶梯上的墨烟。墨烟背对屋门而坐,望着庭院内的雪景。她穿得不多,好似不怕冷一般——从小便是如此。
听到响动,她很快便回头看向他。
她看向他时,就像孩子看到父母,眼里总会不自觉闪起愉快的光。
她自己或许从未察觉这一点,而莫迟雨却无法不注意到。
但是今天他忽然以一个全新的视角审视起她来。他意识到墨烟的确俊俏可爱,若是做女子打扮,依靠在年轻夫君身边,未尝不是一副佳景。
——墨烟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再未穿过女子衣裙,当然更是从来不曾学习女德女红。
早先年她被莫迟雨逼着读过四书五经,写过几篇八股文章,虽说不算禀赋超绝,也无心坚苦向学,但若是用功几年,考个乡试监生想来无碍。
至于武功,更不必说。莫迟雨从来不曾与她交手,亦甚少给予教导指点,但她仍然随着身体的成长而迅速超乎凡人,常在不经意间展现卓然的膂力和迅捷。若非她自己有意收敛、惧怕异样,竭力朝着寻常人靠拢,以至于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有几分能耐——若非如此,恐怕早已难以驯服。
若她生来是男儿,又出生钟鸣鼎食之家,假以时日,必当位列朝堂、名扬天下,无论从文从武,都断然不会屈居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