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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滇黔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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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那一瞬间,明胤有多忌惮他问出“昌明十年究竟跟你有没有干系”这句话来。明胤攥紧的拳再攥紧三分,短促的沉默后,方说:“问。”

廉衡:“您觉得,陛下目前就‘钞法’的态度如何?”

明胤肩膀一瞬间垮下来三寸。他微微哽咽,沉默片刻方道:“无能为力。”

“确实无能为力,不仅无能为力,即使深知钞法弊病,好于君面还不愿承认其弊。”

“积重难返。”

“有病不治自成沉疴。”

“如何治?”

“大夫既被赶尽杀绝,殿下替陛下再栽培一批便是。”

“收效甚微又将如何?”

“有我廉某人,不将白银推上神坛推成‘银本位’,绝不咽气。”

“如此执着当为谁?”明胤问完即作后悔,从来三思方出口、挑不出一丝破绽的人,一时有些慌促,找补句:“这无关本世子。”

廉衡耸眉一笑,将他瞬间的慌促当成了应激,毕竟方才锋棱似的追问已将秋豪钉在原地,一声不吭,他挠挠眉毛自讨没趣道:“恩人好啊。”秋豪岂肯睬他。他便悻悻然转头,看向明胤看向花苞,再道:“陛下有意革故鼎新,毕竟事关民生福祉。可陛下执拗于他无上权威,不容任何人任何事挑战否定。‘倒钞法’‘钱钞银三用’是他盛年时一手推出的顽政,无人指摘阻拦,尽皆奉迎推行,以是钞不是钞钱不是钱,是以钞弊如沉珂宿疾,贻害无穷。”他顿了顿,冷静提问:“草民斗胆一问:他日殿下若与陛下独处问政,可愿‘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你想以滇黔为首试地?”明胤瞥眼盆栽,踱回案前。

“嗯。”廉衡追过来坐他对面,笑容可掬,“跟殿下聊天,果然毫不觉累。好像您永远都知道我下一句要讲什么。”

“钻营既深且久,那你心中有何良医?”

“钱辂。”廉衡撅撅嘴道:“草民目今能想到的只有他,他在户部待过两年,对钞制必有研究。且他敢当庭论辩钞法,说明他是个为民请命的硬骨头。滇黔乱地,只有硬骨头啃得了硬骨头。正巧他被贬西北寒地,殿下使些手段调他过去就是。”

“除他之外,我再说两人,你听听看。”廉衡嗯嗯点头,明胤不疾不徐道,“曹立本、尤孟頫。”

“曹立本意在什么我明白,但这尤孟頫,草民不甚了解。”

明胤忽想起什么,眼神再次柔泛起来,却故作语调平平:“户部衙署门前,曾现一稚子,声称户部为空部,调侃六部各吹各的调,若非尤大人呵斥及时,恐怕……”

恐怕什么恐怕?!

廉衡嘻眯一笑,顾左右言他:“老黄牛尚且想着尥蹶子,这年头调皮孩子多又多,跑衙门门前放风筝也不是不可理解。”

秋豪这算听明白了,原来月前狸叔信里的狂口稚子就是这廉衡。空部,也只有他既敢又狠,但碍于刚才锋利的揶揄,只冷冷插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廉衡又是嘻眯一笑。

而明胤耐着性子,竟是话多起来:“尤孟頫当年,同……同几位良吏皆辏力于‘钞法’,时任户部左侍郎,后因钞法实行不力退居户部主事一职,不再出声。”廉衡眉头忽攒了两攒,明胤将其神色变化尽收眼底,知其心理活动无外乎“这尤孟頫当年是如何明哲保身的”,但他只能知之为不知,继续道:“滇黔烟瘴苦地,钞法亦最为混乱,你当真,觉得他们肯去?”

廉衡:“您既能熟稔其人,其人必是肯去了,何况……”

秋豪:“何况什么?”

廉衡犹疑一刻,方看向主仆二人:“草民绝非危言耸听,钞制再不鼎革,假以十年,我朝必被拖垮。”明胤拦住意欲辩驳的秋豪,眼神示意廉衡,继续但要谨言,廉衡微微颔首将言继续,“大话里讲,朝臣为国本,可真正的国本是经济民生。草民自小流窜滇黔,深知那里积弊甚久,又一向混迹市井,深感百姓所累,因而这并非危言竦论。世人看待南境之乱,首归袁、段两党,殊不知,最大隐患和急症,却是钞制不当导致的日益凋瘵的民业和叫苦不迭的百姓。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十年之内钞制若还未找到平衡点,万民先反。届时,袁、段两党俟时煽动,塞外鞑靼与东夷倭国乘机来犯,只怕战火会烧断大明后仓。”

门外一干人面面厮觑,没来由四下警戒。末了,叶昶未经吩咐,将两扇厚重高挺的大门轻轻合上,廉衡瞥着消逝于门缝的寸寸光晖,咂了砸嘴悻悻道:“又长舌无当了。”

明胤看着紧闭的房门,却问:“方才你将他们,逐个解读,岂是为卖弄相面玄学。”

当然不是!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的!

小鬼依旧嘻眯一笑,跳了几跳从书墙上抠了本《周易本义》下来,眉开眼笑地拉开门将书塞施步正怀里:“钻研钻研,问人不如问己,看完了你就粗粗知晓为何九宫门是八位少宫主了……还有你们几个,平常悠着点欺负他。真是的,你们敢说自己参透了九宫八卦的一隅?!”摇摇头尔后退回房门,郑重其事道:“我还想见一个人。”

明胤眸深似海,对眼前的这个“觅缝钻头”施以深深无奈,亦明白了为何连儒父都觉得力不从心了。滑不溜秋、古灵精怪的岂是他们凡人能降得住的。片刻沉默,在他扑棱扑棱的眼神祈盼中,无奈沉沉吩咐:“白鹞。”白鹞闻言入内。“飞书,叫怀素来。”

白鹞:“怀素?”

门外,施步正搂紧书、捏紧刀,不无好奇小声道:“叫怀素来,是设陷阱要抓谁嘛?”

叶昶挺直腰杆:“我哪知道。他一会人一会鬼的,谁知道他玩什么战术。”白鹞在明胤首肯后领命退出,与一众面面厮觑,显然,除了屋内主仆对其人鬼切换的模式无有惊异外,余下五英尚需时间适应。

白鹞紧绷绷嘟囔句“小看他了。”写好信函,一声“去吧”,便放飞了与他“同名同姓”的鸟兄白鹞。然而片刻,肩头便蹲了只灰鹞鸟,真是只见新鸟来不见旧鸟回啊。

明胤看眼天色,道:“我得去旁听午朝了。今后若有事,可托暗卫递信予我,抑或,”明胤转盼看他,“亲自来找我。”

廉衡眼睑低垂,抠着手指,突现一丝羞赧:“那……若是没事,我……我能来……来您书房么?!”

明胤默不吭声,似有纠结。

秋豪却亢声回击:“想多了。”

廉衡见明胤死生闷气不出声,翻眼秋豪,嘟囔道:“不让来就不让来么,横什么,反正也没比我家书房大哪去。”言讫,他昂首阔步,蹭蹭蹭跨出书房,踏出一步却又退回,铮铮道,“临别薄见两句。南境苦地,苦过西北,突然调派钱辂,不知情时必会令他伤心。再忠的人,一味寒心也会死心。所以,望您事前知会他一声。以及那曹立本,也望您给他通个口风,让他自己找个由头被那个汪善眸贬去云南。”他顿了顿再道:“还有,殿下再是孤峰孑立,也需知,独木难成林。”

秋豪:“焉用你教世子府上下,处世做人。”

廉衡嘴角抽抽:“草民自作聪明,该死该死。那,曹、尤两位大人临去云南前,烦请世子府让我和他们见一面,地点嘛,抱月楼好咯,美女环绕,国家大事说得就更开心。”

秋豪:“你当世子府……”

廉衡深知自己已成为汹汹崛起的偏房,十分谅解地望眼秋豪这个危在旦夕的正房,温和地打断他,似挑衅似卖乖,道:“贡院一事,谢咯。”言毕,戏眼施步正,剌剌远去。

秋豪好不气呀。再观他主子,平湖秋月,甚至眉峰里藏着一丝丝笑意,更是气晕。

从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世子爷殿下身边的红人眼瞅着要更换啊。

而局外人似得世子爷,这才站起身问:“宫内可有消息?”

秋豪再是怨情,也只能恭谨回禀:“刑部递进去的折子,已经替换好了。杨鸿礼也已进宫。此刻,估计正和陛下商议呢。”

明胤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秋豪终绷不住了:“主子,不是属下多嘴。他也太嚣张了。即便知道,贡院一事,我们会帮他,他也该默默知足。这算什么?明目张胆地表示世子府正为他所用么?嚣张跋扈,岂能重用。若不压制他的气焰,日后……”

明胤抬手止停,温肃道:“该进宫了。”

秋豪默然。

拖着双朝天大靴子,荡荡悠悠的廉某人,沿途观景沿途叹息,不停地摇头慨叹“哎呀呀呀”“啊呦呦呦”“啧啧啧”“天哪”“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一路行至正门边的小侧门。见无车恭候,廉某人直接两眼倒吊眼珠发绿,心说这哪路子待客之道,来时香车蹬蹭,去时侧门一关就算送?他紧忙没事找事地将一只脚退回门槛里,阻止门子送神:“叫你们管家,来同我聊聊。”

门子观他绝非善茬,没辙,忙叫扫院小厮搬来福伯送神。远远瞧见风神矍铄的老管家,廉衡尾巴一夹未敢过度造次,躬身道:“老管事,小生有一事不明,望不吝赐教。”

福伯人如淡松,瞥眼他卡住门槛的腿,颇为慈祥道:“小先生请讲。”

廉衡:“小可也算贵府新进客卿,客卿出门,贵府理应车马恭送。世子爷大鹏展翅九万里,不拘府中小节,可您老坐镇百亩名园,焉能忘了这礼。”

一声鞭响。“想死早说。”

廉衡墨眼骤圆,拔腿便跑,可再快快不过鞭子。再一定睛,人已被追月裹成个粽子,急拖到铁蹄边,与枣骝骏马近距离地大眼瞪小眼。

施步正一万个费解:“你就不能长点心,俺都没你话多。”

白鹞看眼肩头灰鹞:“不知深浅。”

明胤掀起帷帘,不咸不淡:“尤孟頫常去‘瘦竹园’,若想见他,去那里寻。”

廉衡离长马脸远点,玩味句:“是‘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么?嗬,谁起的这名,真够雅骚。”

明胤原本迎春花似的开水脸,立时泼了碗墨。六英一时凝言,短促的安静后,追月看弱智似的收回了鞭子。施步正则拱手示意:“领教领教”。

廉衡活络下筋骨朝草莽还礼:“承让承让”。

帷帘沉沉落下。辚辚马车,冷冷地驶向了光明远方。

而廉某人,饿眉饿眼地拖双软腿刚入院门,小大就迎上前,怯怯地说:“清心咒不足百遍,爹爹收了兄长早饭”。待他再软沉沉踏入弘文馆时已近日正,甫一入院,便被青蝉截住:“师公原话,‘入馆首日,迟到。学业散漫,矜伐。令其跪坐墨庐,抄写整本《道德经》,午膳不得食。”廉大胆面无血色,心说这是靠山不理、爹爹不爱、爷爷不疼的苦命运道来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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