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袁妃,袁茂像被针刺了一下,顿时面红耳赤,整张脸烧得滚烫,连耳根都像煮熟的螃蟹,红得能滴血。
看来,他也知道袁妃曾经打算撮合他和周瑛华。
进了东暖阁,宫女们掀起素色纱帘,扑面便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风中蕴着甜丝丝的瓜果香味。
用果子熏香,不到两个时辰,空气里便会隐隐有种熟烂的腐味,只能用一种南果子,而且必须时时更换,才能保证香味纯正清冽。含章殿熏香的果子每隔一个时辰替换一次,才有这种纯澈的香氛。
袁茂嗅着甜香,悄悄吁了口气,心里略觉畅快了些。
周瑛华头挽家常小髻儿,簪环朴素,着一袭雪灰色缎绣四季花卉圆领氅衣,坐在南窗下,听到如意说话的声音,抬头看向门口。
隔着重重鲛绡纱帘,看到一个清瘦纤细的身影,如果不是能模模糊糊看到袁茂身上穿的宽袍大袖礼衣,她可能以为对方是个高挑绰约的女子。
袁茂站在门口处,缩手缩脚不肯再往前挪,仿佛屋里的周瑛华是洪水猛兽,他再往前一步,就会被吞吃殆尽。
周瑛华不由失笑,吩咐在一旁探头探脑想窥看才子真人的称心:“上茶。”
称心眼珠一转,促狭一笑,抽身退下。
如意见袁茂脸色苍白,说话连咳带喘,额上布满细汗,想起这位大才子体弱多病,怕他支持不住,请他坐到下首一张交椅上。
袁茂揉搓着细绫袖角,羞答答地摇摇头,坚持向周瑛华行了全礼,然后老老实实站在珠帘外,等周瑛华吩咐。神色庄重谨慎,宛如泥胎木偶,连伺候的宫女内监都没他这么勤谨小心。
称心端着黑漆描金小茶盘,送来刚从冰鉴中取出的洞庭君山茶。茶水在冰块中湃了半日,茶盅藏不住清冽的寒意,杯盏外头萦绕着丝丝凉气。
袁茂伸手接过玫瑰紫斑小茶盅,忽然脸色大变,“哐当”一声,茶盅摔落在地,茶水四溢,在金砖地上绘出一幅凌乱图景。
袁茂冷汗涔涔,立刻跪伏在地:“微臣失礼,请娘娘恕罪。”
周瑛华微微蹙眉,横了一眼面色古怪的称心,称心吐了吐舌头,抱着茶盘悄然退下。
“无妨,没伤着袁大人吧?”
袁茂捂着胸口,轻喘几口,脸色一时红,一时白,一幅娇弱不堪的模样。
如意连忙扶他坐在外间交椅上,让宫女在一旁为他打扇。
宫女们端着小笤帚,轻手轻脚进来,清扫碎片水迹。
称心脚步轻盈,又捧来一只青瓷小盖碗,递到袁茂手边。
袁茂不知是没认出称心就是刚刚作弄他的人,还是没反应过来,仍旧是伸出双手去接。
称心犹豫了一下,袁茂已经掀开杯盖,饮了一口,眉头紧紧蹙起。
称心有些心虚,贝齿咬着红唇,眼神四下里乱转。
袁茂却没说什么,面色平静,放下茶盅,颔首道:“这仿佛是南吴的茶。”
称心悄悄吐了口气,领着送茶水点心的宫女们躬身退下。
周瑛华卷起锦边衣袖,葱根般的纤指从三彩刻花点青花盘里拂过,拈起一枚精致小巧的雪花龙须酥,看细如须发的糖丝落雪似的轻轻飘落:“袁大人觉得南吴的茶叶,和西宁的茶叶,有什么不同呢?”
袁茂面露怔忪,“回娘娘,微臣觉得,各有各的独到之处。”
周瑛华推开花盘,用绸绢擦拭指尖粘连的糖丝,脸上似笑非笑:“本宫倒是觉得,西宁的茶叶,似乎更合本宫的脾胃。”
袁茂眼眸低垂,神色不变。
“袁大人呢,到西宁国数月间,可还习惯西宁的水土人情?”
袁茂轻咳一声,言简意赅:“尚可。”
“皇上年幼,以前曾对袁大人多有怠慢之处。”周瑛华嘴角含笑,“袁大人也是弱冠之年,按理来说应当少年意气才对,本宫曾看过袁大人的手记,原以为袁大人和笔下的文风一般狂放疏朗,不想私底下却是个稳重性子。”
袁茂微露窘迫,低头绞着衣袖一角,神情大有羞涩之态,“娘娘谬赞。”
“袁大人风骨凛凛,刚直不阿,本宫敬佩袁大人的渊博才学,不想和袁大人兜圈子。”周瑛华直视着袁茂,目光从柔和转向凛冽,“皇上不曾对袁大人有过什么恩德或是情分,当初他强行把袁大人你从南吴国带到西宁国来,为的只是朝袁家撒气。袁大人小小年纪,不得不拖着病体远离家乡,在西宁国备受冷遇,为什么袁大人不仅没有怀恨在心,还选择对皇上效忠呢?”
房里寂静无声,水珠从青瓷杯壁渐渐滚落的声音清晰无比。
袁茂站起身,敛容正色,朝堂前微微躬身,头一次抬起眼帘,直面周瑛华审视的目光:“微臣斗胆问一句,在公主心里,是皇上重要,还是西宁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