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维兴奋地道:“你陪我去自然好。如果不是能顺路来找你玩,我才不会去送什么信呢。我爹也奇怪,非让我去送。”说着一把拽住萧朗的衣袖,“我给你带了把小刀,你来看看。”
萧朗先跟高氏夫妇见了礼,又去洗手洗脸,让流觞先去吃饭,他跟薛维去西屋。
流觞把萧朗归拢的数字给唐妙看,从她这里拿的种子,产量比原来翻了倍,而且如今个头矮了之后,打场也省力了很多。唐妙翻着账册看了看,里面的字流畅齐整,显然是萧朗时候誊抄的,各种数据一目了然。
流觞道:“麦收的时候,少爷让人回去给我们老夫人报喜信,种三小姐麦种的那几块地,用肥少,还顶旱,收成翻了番。我们老夫人也很高兴。”
唐妙笑了笑,自己把最好的种子给他们,如果再亏了,那他们得多背?
饭后大家聊了一会,萧朗问薛维的信,寻思还是早点送去的好,便决定明儿一早跟他去县里,送完信再回来。薛维却并不上心,一个劲要缠着萧朗比试一下。
萧朗兴趣缺缺地道:“你要考武试,我可不感兴趣,种地又不需要刀枪的。”
薛维不乐意地道:“当初还是你教我的呢,如今你倒是没兴趣了。不如你跟我一起去京城,我爹找了人,我们可以直接考试的。”
萧朗笑着摇头,“我哪里都不去。不过我打算来年去考个秀才回来。”
薛维嗤了一声,“破秀才有什么好考的?”
萧朗但笑不语,如今他已经学会了隐忍,原本的大少爷脾气越来越少,整个人透着股子宽和温厚,这让薛维很是不满,觉得有些失落。
萧朗来之前已经打发人回去报信,第二日一早便陪了薛维去县里,第三日上两人带了仆从返回,一路风尘仆仆。一到唐家,高氏让景椿打水给他们沐浴,又让唐妙和杏儿做饭。
唐妙见萧朗面色凝重,便悄悄地问他怎么回事。
萧朗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你知道信送给谁吗?”
唐妙笑了笑,将菜从锅里盛出来,“我怎么知道?”
“那位公子乾,买你种子的人。”
唐妙眉梢微扬,哦了一声,想官场上的事情他们还是少掺和的好,便道:“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你怎么不带他去见老夫人?”
萧朗嗯了一声,“薛维不肯去,说走的时候去打个招呼,他怕我奶奶。”
唐妙笑起来。
饭后大家各自做事情,唐文清拿着小凳子去找父亲和四弟去街头风凉。高氏要招待来串门说话做针线的婆娘们,杏儿跟秦泠月看孩子做针线。唐妙提了筐子在院子里撮麻绳,萧朗和薛维在旁边给她帮忙。
大半个月亮从东天升上来,明晃晃的,夜风夹杂着夏日独有的躁气,偶有知了声传来。
薛维提了一根木棍,在月光下耍了一套剑法,棍影闪闪,身形飘逸,看得唐妙倒是一阵佩服,没想到穿越这里来可以如此近距离地观看古代武术。
他收势凝立,看着萧朗,“表哥,如何?”
从小时候开始,薛维就以萧朗为榜样,他会的自己也一定要会,不管是骑马射箭,打鸟还是掏鸟蛋。
萧朗看了他一眼,两年不见,这个表弟的确长大了,“这个你可比我强,我只会打弹弓摔跤,要说使剑可不行。”
薛维一脸得意,“我教你!”
萧朗摇了摇头,继续帮唐妙从麻杆上劈粗麻下来,“你学这个是为了考武状元,做大将军。我只想呆在家里,学这个做什么?”
薛维一愣,拄着木棍怔怔地看着他们。月光冲淡了檐下的灯影,昏黄与银色交织在一起,温柔地笼罩着他们。女的神情恬淡,眉眼细致,男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笑容如画。他的心猛地一震,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曾几何时,年少的玩伴已经长大,大家的理想不再一致。
他们走到一起,那样默契般配,却将他留在了圈外,只能傻傻地看着他们。
他心头一阵慌乱害怕,猛地将棍子一扔,哼道:“没出息。”转身蹭蹭跑了。
萧朗手势一顿,摇头笑了笑。
唐妙按住了拨锤子,黑亮的双眼注视着他,柔声道:“萧朗,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的。你想科举,还是学武,都没关系。”
萧朗开心地道:“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如今太平盛世,内外安定,官场军营也不差我一个。他们读书习武辛苦,难道我们种地种菜就不辛苦吗?这也是需要动脑子的活,没有我们,哪里有他们?出息到底是什么,如何才算出息,他懂个什么。”
唐妙原本是怕他心里不舒服,听他如此说倒是放了心,欢喜道:“这话我爱听,人本就是给自己活着。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儿。”
……
第二日他们一起去菜地里看过,又喂了鸡鸡鸭鸭,然后做了饭给打场的人送去。看着满场里忙活的人,萧朗由衷地赞道:“妙妙,难道这不叫有出息吗?你靠自己的双手和脑子赚来这一切,我觉得你是最出息的。”
唐妙白了他一眼,“小心拍错地方哦。”她不习惯萧朗说这样的话,他长大了不再是孩子,她反而还是停留在那样的心态上,自由自在,任性妄为,不想受年龄和世俗的约束。
但是萧朗这样说她很欣慰,从前她很少考虑他想什么,更不顾忌他在不在乎,只想着自己喜欢就好。可自从他为了她从家里走出来,她就真的将他放在了心底,有了事情会先考虑他。怕别人给他压力,认为他一门心思守着家是没出息的表现,如果他想考科举或者干别的,她自然是支持的。既然他想一直这样,她觉得很好,因为她也喜欢,这样便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边正忙着翻晒粮食,萧朗也去帮忙,薛维看见觉得好玩,顶着大日头跑进晒麦子的场地里跟着转悠。忙了大半日,唐妙看看场里的水罐空了,便说回去给他们装水。
薛维追上她,拿袖子扇着风,喘着粗气道:“我回家喝水,渴死了。”
一回到家,薛维便拿起院中水缸上的瓢就要喝生水。唐妙一把拽住他的手腕,指了指缸里道:“你看看这水干净吗?”
薛维看了看,水面荡着一圈圈的榖纹,蓝天白云倒映在里面,还有唐妙那张气鼓鼓的脸。水波缓下来,映出她白净的肌肤,红润的嘴唇,黑泠泠的双目。他愣了下,喃喃道:“很干净啊。”
唐妙哼了一声,吓唬他道:“这水里不知道多少虫子呢,否则为什么喝了生水就肚子疼,烧开了就没事儿呢?”
薛维不以为然,“这不是井水吗?怕什么,我总喝的。”目光却盯着水里那双明亮的眼,她弯着腰,似乎要给他捉一条虫子出来才甘心的样子。
他下意识地俯身下去,双手扶在缸沿上,静静地看着水中的倒影,那一幕幕的过往如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晃着,如今是真的长大了,所以都要各奔东西。
他一直以为他们不会长大,会一直那般在一起,打打闹闹,吵嘴玩耍。
也许等他从京城回来,所有的一切都将面目全非,他们的心里不再有他,他们的世界也不会在有他的痕迹。
他着了魔一样胡思乱想着,微微俯首下去,对着水面涟涟清波处,一点点地靠近。突然,头上一疼,他忙睁开眼,又用力眨了眨,看着水纹晃晃荡荡,听着唐妙斥道:“你傻了,说了不能喝不能喝的,这么大了还跟六岁似的,真是拗。”
唐妙揪着他的发髻将他提起来,见他睫毛鼻尖还有嘴唇都沾了水,哼哼道,“等你肚子疼,你就知道厉害。还想做武状元呢,我看你到时候怎么做?”
薛维抬手抹了一把脸,终于笑起来,睨着她道:“你操什么心,你等着,我总会做上武状元的,到时候你可小心了。”
夜里薛维让萧朗陪他喝酒,非要一醉方休,怕唐妙管着,便激道:“表哥,这还没怎么着呢,你不会怕她吧?”
萧朗看他有些异样,笑道:“我本来就怕她,又不怕人笑话,倒是你,受什么刺激了?”
薛维攒着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头,嘴硬道:“什么什么刺激?我好好的,就是想跟你喝酒,回头我去了京城,你想喝都找不到我。”
萧朗便也不跟他多说,让唐妙给搬酒来。
唐妙看了他们一眼,低声对萧朗道:“不管什么酒,喝多了都不舒服,你悠着点。”
薛维看他们交头接耳地嘀咕,哈哈大笑,指着唐妙道:“你还没嫁给我表哥呢,就让他有个惧内的名声,哈哈!”
唐妙白了他一眼,去端了酒,给他们弄了一盘花生豆,切了几个咸鸭蛋,拍了两根黄瓜用烧肉拌了端上去。
薛维瞄着她嗤道:“说不定过两年,你就变成一个唠唠叨叨的婆娘了,我表哥肯定受不了你。”
唐妙愠怒,把盘子往桌上一顿,哼道:“你爱吃不吃,那么多废话。我现在就受不了你了。”
萧朗朝她笑了笑,递了个眼色,软语求道:“妙妙,我想吃鸡蛋膏。”
唐妙哼了一声,“不管,”却出了门去正屋给他们准备。
薛维酒量并不好,等唐妙再进去的时候他已经喝得大醉,仰在炕上睡得正沉。她扑哧一声笑起来,对萧朗道:“真是个银样镴枪头,还以为他多能喝呢。”
萧朗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亮得像是有什么要流出来,想说什么,只是笑了笑,下地帮唐妙把饭桌收拾了,然后去那屋跟大家一起说话。
唐妙捅捅他,“要不要去睡觉?喝了多少?”
萧朗想了想,“没多少,薛维根本不会喝酒,跟让他喝血差不多。”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薛维便醒过来,虽然大醉,可喝得少所以也并不头疼。他表情怔怔的,有点呆呆的样子,没有往日的骄纵,看着像只迷途的羔羊一样。
唐妙本来想笑话他,看他迷迷糊糊的就算了。
薛维抬手搓了搓脸,道:“我该回去了。这次来也就是想跟表哥说说话,萧家我就不去了。”
唐妙愕然,“薛维,你别想一出是一出,来了一次,怎么能不去看看?”
薛维微微嘟着嘴,懒懒地道:“孙泰不是去看过了吗?我还去做什么?”
唐妙知道跟他讲这些人情世故他也听不懂,又有些担心以后他去了京城,要跟很多人打交道,这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纵脾气可怎么办,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只怕有他受的。
薛维一旦坚持,也不磨蹭,吃了早饭带上两个小厮便告辞离开。
薛维一走,萧朗便也告辞,原本就是来跟唐妙说说自己地里的收成,因为薛维多呆了两天。唐妙也不留他,照常把自己做的酱菜给他带上,老夫人喜欢吃这个,说既脆声又爽口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