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起来,她从来没有惯着他,甚至不肯迁就他,没有为了他喜欢她就委屈自己去萧家如何如何的。
不知道他在干吗。她突然很想他,想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他的音容笑貌,开心的难过的,委屈的哀求的,笑的流泪的……
顿时一颗心满满的,只恨不得能立时见了他的人,告诉他其实她对他的心思不像他以为的那么少。看着满天星斗,听着屋内推杯换盏,她又笑自己,这个时候他肯定要陪着老太太吃酒的。
突然门外传来马嘶鸣声,惊得她心头一跳,狂喜之下转身往门外跑,马是他的“萧桃花”,亲切地拱她,朝她打鼻突。
马上跃下来的人却不是萧朗,而是一个叫流觞的小厮,名字是萧朗浑起的。她狂喜的心顿时转为失望。
流觞忙行了礼,又回身取下一只半尺长的锦盒递给她,“三小姐,我们少爷让小的给您送礼物来。”
唐妙接过锦盒请他家去说,流觞便去给其他人问了好,然后便告辞。唐妙送他到门口,他笑道:“三小姐,可否给个信物,也证明小的把礼物送到了。”
唐妙想写封信给他,又觉得酸,再说他们两个很少写信,便顺手把自己新做的香囊给了他,里面装着春天里两人采摘晒干的桃花瓣,下面的穗子也是新做的。平日里她极少戴这些东西,因着过年便戴来喜庆一下。
家人少不得问她萧朗送的什么,在他们印象里无非是一些奇巧小玩意或者金银玉器什么的。
王氏放下筷子,用手心擦了擦油汪汪的嘴巴,笑着问道:“妙妙快打开盒子给我们看看是什么宝贝。萧少爷那么大方,说不定就是几个金元宝啥的。”
唐妙瞥了她一眼,三婶今儿穿了一件银红石榴花缎子袄儿,头上插一致镶珠金钗,映着那张黑黄的脸份外的俗气,“三娘娘,你这袄儿和金钗哪里来的?以前没见你戴过。”
王氏笑得摆了摆,“俺娘家姊妹儿给的,给人家揍营生儿,送了一匹给我也做了件袄儿。”
唐妙又看了一眼,没说话便将锦盒打开,里面只有几封点心,桂花糕、桃花酥、杏仁酥。王氏立刻撇了撇嘴,不屑道:“大老远巴巴地给送几盒点心,真当我们穷还是他不舍的呀。”
唐妙哼了一声,“他要是送几个金元宝以后可别想上我家门儿。”气呼呼地把锦盒合上,抱着便去了西屋。
锦盒里三包点心,还有一枚大红的鸳鸯同心结,底下缀的坠脚除了玉石珍珠,竟然还有一枚素面戒指。她心下一荡,忙拈起来,完整的圆环,没有缺口,外表光光的,里面竟然镌刻精美繁复的纹饰。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为了哄他,讲过很多有的没的童话,都是些灰姑娘和白马王子,公主王子的,她习惯性用同一个结局,都是王子给公主戴上了一枚圆环戒指,从此他们一起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他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戒指代表婚姻,甚至觉得光光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戒子戴在手指上很是难看。不曾想竟然送她这东西。
锦盒底下还有方白绫帕子,上面几个漂亮小楷,“这戒指是用来拴牛马的吗?”
她顿觉耳根都着了火,一路延伸烧到胸口,那里却又甜蜜蜜的仿佛融化的糖一样,她将戒指脱下来然后套在纤细的无名指上,大小正合适,量身定做的一样。
……
当门里家堂挂在正中北窗上,下面摆放供桌供品,前面地上铺了厚厚的谷秸一直延伸到外面大门口,来人踩在上面唦唦作响,到了当门便给唐文清夫妇磕头拜年。
老四来找大哥一起去给村子比他们辈分大的人拜年,迅速的走一圈然后回来招待来家里拜年的人,请人喝几盅酒话话家常。
景森领着二小儿家的楠楠,唐文汕跟老三一起来给李氏老唐头拜年,留下吃喝。喝得醉醺醺时候,唐文汕开始挥舞着胳膊放声的吆喝,“娘娘,娘娘,我……可是一直最尊敬你和俺达达,咱是血浓于水的亲情,对不对?”
李氏心里不乐意,可过年讲究和气,她一直不冷不热地笑着点了点头。
唐文汕胳膊一挥,拍着自己胸脯道:“娘娘,景枫……发达了,忘了他大爷,他三叔,对不对?”
李氏笑着道:“你喝醉了,谁忘了谁了?”
老三喝多了就开始唱戏,拉着李氏的手就唱:“我是那唐三儿,师傅让我去下来投胎,找了你当我娘……”
李氏拍了他一巴掌,“我看你喝迷了,那你找你师傅去吧。”
老三喝得连眼皮都通红,嘿嘿笑着,就要躺下将头枕在李氏怀里,“你是俺娘,俺当然亲俺娘。”
看大爷叔叔出怪样子,小孩子嘻嘻呵呵地笑,唐文清和高氏便去东间招待其他来拜年的人,过年大家尽兴喝酒总有人过量,出门随便就能碰到睡在路边的,他们也不能太计较。
过了一会三儿过来,要跟景枫喝酒,说他这个大兄弟常年不在家,如今发达了,怎么都要喝两个,让大兄弟一直记着他这个三哥。
景枫一直淡淡地笑着,“三哥,我先送奶奶回家行不?回头咱喝。”
三儿不依,拉着他的胳膊,要去揽他的肩膀,但是个头比景枫矮加上喝得多了脚下踉跄,“啪嗒”便摔在地上,景枫只好扶起他让他靠着炕沿坐在凳子上。
唐妙一直看着孩子,因为二姐和二哥心情都不好,她也不好打扰他们,她还得管着看好了别让人偷了杯盘什么的,还不能让人打碎碗盘。
景枫拿了大氅给李氏披上,扶着她回家去,三儿便趴在炕沿上看一旁忙碌的唐妙,给给地笑着,“小……妹,”唐妙没理他,继续收拾空盘字。
三儿伸手抓她的衣服,结果没力气,抓在她臀部,唐妙忙躲开,厉色道:“你干嘛?”
三儿嘎嘎地笑着,摆了摆手,眼睛眯眯着,“我……没醉,可不像你大爷,三叔他们似的。你……好些年不去……哥家玩儿了哈!”
唐妙撇撇嘴,“忙着呢。”
三儿一手托着下巴,醉醺醺地看着她,嘿嘿地笑出了红色牙龈,“真俊!”
唐妙非常努力才能忍着不去拿压锅盖的大青砖砸他的头。
……
收拾好了之后,她跟娘说了声,领着孩子去奶奶家。大哥和二哥出去拜年,二姐不知道躲在哪里,四婶也跟母亲出去了,奶奶家静悄悄的。唐妙便找出拨浪鼓给景林玩,自己则坐在板凳上跟小蔷薇翻绳,李氏笑微微地看着她们,悄悄地把几个红彤彤的柿子拿出来给他们吃。
突然外面影壁墙的地方咣当一声,李氏便说那里有只小瓦盆,看来是碎了。唐妙忙去看,发现三儿正歪歪斜斜地进来,朝她伸手,“小妹,来扶……哥哥一把!”
唐妙不肯,冷着脸道:“奶奶头疼呢,你别来吵她。”三儿却已经踉踉跄跄进了屋,到了当门“扑通”一下子被门槛绊倒趴在地上,他喝多了也不知道疼,愣了一下又跟李氏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瞧不起你三哥我。”
李氏看他目露凶光,吓得心扑通扑通地,对两个孩子道:“快去找你妙妙姐,去你大爷家。”
唐妙见他扑在当门又哭又笑那样,想去叫人又怕他动手打了奶奶和两个孩子,从院子里抄起一只板凳悄悄过去。
景林被他吓哭了,三儿伸手去摸小蔷薇,吓得她一边尖叫一边拿脚踹他的脸,李氏也去推他却被他抱住了腿。
“你们都瞧不起我,都发达了,瞧不起我,我……我容易吗我。”他嘟囔着,无意识地喊着。
唐妙也不管了,拎着板凳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没使多大力气,却让他松了手,李氏抱着景林和小蔷薇一起跑出来。
这时候景椿恰好进来,问怎么回事,见三儿趴在当门耍赖哭哭闹闹的,他上去就给提溜起来,像拖死狗一样往外拖。
三儿一边扑通着手脚,哭哭啼啼地被景椿拖出去。
李氏看了看孩子,一颗心跳得要脱出来,唐妙忙扶着她进屋上炕。
李氏道:“这家子才不是些正经东西,三儿跟前头宝军儿他哥哥宝银儿勾勾搭搭的,宝银儿领了个娘们儿回来,天天不是个好作。唐文汕家听说在家里天天打,打着分家还是什么,为了碗菜水,谁多吃口咸菜都打。这是日子不正经过,借着过年的油头来糟蹋咱家,这帮坏鳖犊子!”
唐妙忙倒了热水让李氏喝下去,又去拿了两块蜜饯给她吃了压压惊,没一会景椿从外面进来,说把三儿扔东街上去了。
唐妙把三儿的事儿跟爹娘说了,唐文清很生气可看唐文汕父子几个都喝得那样子,就算明儿跟他说只怕也不认账,想了想也就过年这一回,平日他们也不敢如何,只好暂时压下火气。
……
夜里唐文清领着两个儿子守岁,点蜡添香上供,唐妙和小蔷薇熬不住就在西间睡了。子夜时分下饺子迎年,大家又起来忙活放鞭炮,唐妙却睡得黑甜。
景枫轻轻拉了拉她的胳膊,“小妹,起来吃饺子,吃完饺子再睡。”
唐妙恍恍惚惚地正在做梦,梦见小时候父母带她去乡下姨奶奶家过年,鞭炮噼里啪啦地响,她累得却睁不开眼。爸爸为了哄她,塞了二十块钱给她,“起来吃了福气饺子,爸爸再给你二十。”
唐妙顺手抱着爸爸的脖子,撒娇地笑道:“我要五十,爸爸,你给我五十我就吃饺子。”
景枫看她唇角漾起调皮的笑,娇艳的脸颊上睡眸惺忪地看着他,不明白那声爸爸是什么意思,他将唐妙扶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妙妙,醒过来。”
唐妙正做美梦数钱被他拍得脸颊有点疼了才彻底睁开眼,看着大哥清俊的脸庞恍惚了一下,刚想问这是哪里,猛地一个激灵,撒娇笑道:“啊,我睡眯了,做梦挖钱呢,扒拉扒拉越挖越多。”
景枫松了口气,笑道:“做梦别捡东西,会越捡越多,醒了什么也没有。”
唐妙立刻爬起来,跑去东间吃饺子,看着炕上幸福笑着的母亲,下面忙碌捞饺子的父亲,亲亲密密的一家人,她的心便满满的,想自己的爸爸妈妈也一定会和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唐淼快快乐乐地过年。
为了吃到象征发财的饺子,唐妙拼命吃,一碗下了肚却只吃了一堆糖和枣,她郁闷地看着别人惊喜地喊吃到钱咯牙,感觉很失落,又想起那只宁愿断臂也要逃掉的蜘蛛,说不出的怅然。
景枫看她撅着嘴懊恼的样子,从自己碗里挑了一个放在她面前,“这个肯定有钱。”
唐妙研究了一番,有点不信,她每吃一个都相一番饺子的形状,觉得肚子鼓鼓的,黑黑的像有钱的样子才咬的,结果每次都是枣。
她试探地咬了一口,果然是个钱,乐得她脸上漾开了花,终于安心了。她立刻找了几根红线,把每个人吃的钱各自穿起来,给他们挂在炕头或者荷包上。
大哥和大嫂的栓在一起,给他们挂在帐子里。
二哥的拴起来,放在他枕头里。
二姐的……杏儿说不要,唐妙便给收起来,回头给她做成鸳鸯佩送给她成亲。
爹娘的就给她好了,反正子女都是父母的,她拿着是一样的。
高氏看她忙活着穿钱不肯吃饺子,便道:“过年的,别动针线。”
唐妙给她看,“我没动针线,我只是给钱穿上腰带而已。”吃完饺子,她顺便去把第二日的九九消寒图给涂了,然后才去睡觉。
……
初一基本每个人都肿着眼皮去拜年,一圈圈下来,刚好回家吃早饭。从除夕迎年到初二送年,家里的活都归男人做,女人可以坐在炕头聊天吃花生瓜子。也不能扫尘,地上铺着一层瓜子壳,踩上去嘎巴嘎巴响。
这段时间出嫁的女儿不能回娘家,要初三开始走动。
原本唐妙他们初三去姥娘家的,但是自从大梅出嫁,初三就要在家招待闺女姑爷儿,改成初四去。
荆秋娥跟老四带孩子回娘家,三个姑姑来做客便到高氏这里吃饭,李氏不必再花心思做饭,大家都来这里吃。高氏让景枫陪媳妇儿回门,让他们去收拾收拾。曹婧知道景枫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过了年没几天就要走,兄弟姊妹还有几个姑姑也没多少机会聚聚,便说初四去姥娘家坐坐,从那里回娘家。高氏既感叹媳妇懂事儿,又觉得委屈了她,跟她便越发贴心。
此后每天基本都在串门走亲戚中渡过,不是父亲和二哥出去,就是有亲戚过来。初六那日接到柳无暇的信,字迹有些潦草,说他近期没时间过来,但是景椿的事情他会尽力,且已经安排好,让她不要担心。另外告诉她杏儿和周诺的事情,让她别担心,他会想办法开导周诺。最后告诉她秦小姐的下落,这是公子乾帮忙查的,他已经替她谢过,让她不要担心。
她不知道他是病了还是因为时间紧张,字迹那么潦草,可字里行间却流露着浓浓的关切,每一句话都让她安心。她有点担心,因为柳无暇每次给她写信字迹都是浑然天成,流畅清隽的,绝对不会这般样子。
杏儿一直在看她,见她没有要念信的意思心下一沉,只觉得那份等待越来越渺茫,空荡荡的让她想一切还是算了,她希望小妹现实一点,她却从来没有现实过。
随信来的有柳无暇和周诺送的礼物,他们和景枫总是习惯每人一样礼物,不花哨,很贴合用处。唐妙知道肯定是柳无暇提醒周诺的,周诺之前送礼物都很贵重,让她家人很不安,如今送的是普通礼物,父母反而更加欢喜。
大哥和大嫂十三回来的,回来的路上他们特意拐去清水镇拜访了萧家。老太太因为病着不是很热情,只隔着屏风说了两句话就歇了。萧朗看着见瘦,他一直在老太太跟前伺候,连拜年都没出去。听说老太太离不开他,一会见不着就念叨发脾气,他们便也没多呆只跟仝芳聊了会儿便告辞。仝芳让人给高氏一家准备了礼物,跟景枫说等老太太身体好点,她就带萧朗来唐家堡,让高氏他们别着急,暂时先别过去,等老太太好一点再说。
唐妙把柳无暇的信给大哥看,告诉他自己的担心,大哥说带她去县里看看,她却拒绝,让他带大嫂去。景枫便自己去了一趟,上元节回来。景枫说跟柳无暇在柳府匆匆见了一面,他看起来很好下人对他毕恭毕敬,据说柳老爷和夫人对他回家过年很开心,如今态度很是和善。不过他看起来也挺忙的,时有客人上门,景枫知道他无事便告辞去拜访周诺。初八周诺就来了铺子,景枫问杏儿的事情,他只一个劲地道歉,其他却不愿多说,景枫想感情的事情也没法怪谁,只得作罢。周诺告诉景枫,机缘巧合,公子乾有个和尚朋友从京城来,恰好能帮景椿解决一下难题。景枫再三谢了。
唐妙听了却有些怀疑,柳家怎么突然对柳无暇好了?大哥劝她柳无暇机敏睿智,这些事情他自能解决,让他们都不必为他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