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点不停的吃着经过处理之后蔫蔫的桑叶,它们不断长大,开始蜕皮。从黑色小点变成了浅色的小虫子。这些小虫子就可以放到大箩筐里面养,桑叶的消耗量随着蚕的个头随之暴增。
村民最初的时候对这些设备比较好奇,还靠人力提供动力,现在大家就觉得累了,提供动力的就变成了牲口。即便如此,还是有大量需要人力进行的工作。采桑叶的事情是牲口无法替代的,把桑叶放进箩筐,也得靠人力。每隔一天,就得把桑叶也蚕放到另外一个箩筐里面,再把这个箩筐里面的蚕粪,也就是蚕沙给倒出来。接着还要把箩筐用石灰水清洗,晾干。牲口也不可能从事这样的工作。
那些壮年的男子要做这些工作,里面还有小姑娘也在做。看着这个叫做董婉娘的小姑娘挥汗如雨的干活,胡大元心里面就有些同情。董婉娘的父亲也是个秀才,然而他家人口少,而且董婉娘的母亲死得早,后母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在董秀才死后对董婉娘更不好了。听说在这边干活拿的钱多,就让董婉娘到这里来干活。这里拿的钱多,可是出的力气也多。小姑娘可是被累的不轻。
不过在目光转回到装着蚕的箩筐之时,村长胡大全的注意力又被壮硕的蚕所吸引。和村里平素使用的蚕种相比,这些蚕是又大又白,看着就喜人。只是半个月的时候,个头比村民村民以前使用的那种蚕到吐丝之前都大。
最重要的是,到现在,这些蚕还都健康的活着,并没有出现生病的迹象。那些被石灰水泡过的叶子,虽然被水洗过,胡大全还是觉得能隐约闻出石灰的味道,难倒那些蚕对这么点石灰完全没感觉么?
再过没几天,这些硕大的蚕就开始吐丝结茧。第一批蚕结茧的房间里面就能听到些沙沙的轻响。到了这个时候,就不用再怕什么。胡大全心中是无比感谢上苍,不用做法事就能有如此运气。而且那些茧子是又大又白,看着就喜人。和之前的蚕相比,现在公家给的蚕种吐丝结茧的时间还更长些,让大家都知道这说明这种蚕绝非样子货。
蚕越来越安静,村民们则是越来越兴奋。大家明显感觉到这次的蚕份量比之前的重,这收益可想而知。
在收购蚕茧的那天,众人早早就挑着自家的蚕茧过来。这边摆着公家崭新的新秤,众人却对新秤投来怀疑的眼神。以前的税吏们大斗进小斗出的事情太多,百姓实在是不敢相信。于是公家人就告诉村民,“你们拿了东西过来称量,就能比出新秤和旧秤的刻度不同。但是这个份量是不会变的。”
这话立刻引发了村民的不安,不同的刻度怎么会是不同的东西。众人的目光立刻就转到了胡大全这边。他毕竟是当过兵的人,还跟着官家打过仗。身为村长,村里面此时就靠他给大家撑腰啦。
胡大全就和公家的这些人说话,因为在军队里面上过学,他还隐约记得所谓比例是个什么意思。可是怎么听还是觉得不对劲。这让和他说话的公家人都有些不耐烦了。而胡大全也觉得不对劲。
这时候另外一个站出来对胡大全说道:“胡村长,这些蚕茧已经在这里了对吧?”
“……对。”胡大全点头。
“那天上的月亮也已经在了对吧?”
抬头看了看依旧在天边的月亮,胡大全又点头说道:“对。”
“咱们两个身高不同,站的位置不同,手也不一样。但是咱们两个不一样,但是咱们指那个月亮是同一个吧?你说对不对。”
这个话就很有道理的感觉,胡大全皱着眉头想了好一阵,终于有些豁然开朗。他这下明白了公家人的想法,同样也知道村民的想法。于是胡大全说道:“这位兄弟,你们想用公家的新秤为主,让百姓用他们的秤去复核重量。咱们能不能翻过来,以百姓的秤为主,你们用自己的秤复核份量。这就跟指月亮一样,咱们指的都是同一个月亮,可是我相信的是我的手。”
听了这个解释,公家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为首的那位公家人更是被逗得哈哈大笑。等笑完之后,他边擦着被笑出来的眼泪边上前拍着胡大全的肩头,“胡村长,你这兵可没有白当!就按你说的办。”
得知自家的秤做了主,不安的村民们终于放下心。其实这些蚕茧的份量大家都偷偷的称量过,此时找出一杆公认的秤,众人就称量起来。白花花的蚕茧换到了一串串的铜钱,大人笑,小孩子则是看着大人笑。全都是欢乐的气氛。
把这一批蚕茧收完,公家的人对胡大全说道:“胡村长,我们不想让村民自己留蚕种。不是我们舍不得,而是让蚕生病的细菌分为两种传染方式,一种是通过蚕吃的东西传染,一种是通过蚕种传染,就是说这次蚕种生下来就有病,成长到一个阶段之后就会发病。想查出来,就得靠专门的监测。村里面肯定是做不到。”
“这……这个我没办法和大伙讲。”胡大全果断的拒绝了。他当过兵,接种过疫苗,所以知道公家人说的没错。大家都知道水土不服要死人,北方人到南方,南方人到北方,便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和当地人吃一样的食物,过同样的生活,结果当地人一点事没有,外地人突然就生病,死亡。
赵官家告诉大家那是因为病菌的缘故,所以大宋出征的军队和民夫都要接种很多疫苗。打了这么仗之后,胡大元见到的几千人里面死亡基本都是受伤引发的,只有一两个人是因为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引发的疾病而死。所以部队里面开会的时候,上头专门说过很多次,要大家不要乱吃东西。
正因为理解了这些,胡大全才明白想说服村民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军队中终于学会了相信公家之后,华大全更清楚每个人其实都只相信自己,想让大家相信别人的标准,那是得到了走投无路才行。
“胡村长,你这么说说就不行么?”
胡大全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这位,不是我不能说。只有看到自己留的蚕种养的蚕死到觉得中邪,村民才会相信你们说的也许有点道理。什么细菌啊,什么病毒啊。我们在军队里面那是天天说,月月说,年年说。大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才不管信不信,嘴上会这么说。对于这帮百姓来说,他们就是觉得中邪了。要么就是不知道怎么,就病倒了。只要人看着和没事一样,他们就觉得没事了。至于什么免疫,疫苗。我不是没试过,试了也没用。”
听胡大全说的干脆,这帮公家人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为首的试着劝道:“真的不行?”
胡大全态度坚定的答道:“不行!你们要是不信,那就自己去试试看。我可以先告诉几位,出了事,你们说什么他们有可能都说信。只要你能立刻治好他们的蚕。等事情过去,不管你们说什么,他们都只信他们自己信的。除非是各个让他们去当兵,在部队里面上课。我从来都是最鼓励村里的年轻人去当兵。可是最早能退役的明年才会回来,我在村里连个能说这些的人都没有。”
相对年长一点的都打了退堂鼓,年轻的还不信,便几个人结伴去宣传。最初村民以为他们要说啥,听了他们有关蚕种的说法,很快就拉下来脸。
当天晚上,就有人跑到胡大全这里询问,说有人讲了,公家专门给大家生病的蚕种,就是不想让大家留种自己用。
到了第三天,这说法在村里面不胫而走。人人看向公家人的目光都警觉起来。等胡大全把这话转述给这些公家人,他们个个面露沮丧。
胡大全也觉得不忍心,就劝道:“乡下人就这样,你们也别忘心里去,过几天他们就忘了。”
蚕变了蛾子,蛾子破茧而出交配生卵。这些卵都是明年用,而不是今年再用。去年的蚕卵在孵化的时候就有时间间隔,就这么一波波的上。虽然胡家村里面有针对蚕卵的流言蜚语,但是对于不要钱的蚕卵,村民们还是继续使用。每一周都有新的蚕茧出售,随着蚕的饲养量大增,村里的劳动量也在大增。那些设备也开始出现损坏的情况,这就得赶紧检查,修补,为了解决这能看到的问题,胡大全累得要死要活。
在胡大全看不到的远方,蚕茧被送去了各个节点。那边已经建起了蒸汽动力缫丝车间,在里面有不少人在工作。其中很多都是原本在杭州缫丝厂工作的富阳县工人,这些富阳当地人被派回当地,尽可能的让新加入的缫丝工能够尽早习惯这种新的工作环境。
刚加入生产线的工人们并不习惯这样的生活,很多人来了又走,便是留下来的也觉得非常痛苦。然而车间里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因为每周一发的工钱让这些人都希望能够熬过去这一周,熬到周末发工钱的那天。然后他们或者她们就会永远离开这个充满着热气、轰鸣的地方。
可到了下一周来临的时候,还是有更多人留下来,并且把自己周边的人叫来这里赚一周的工钱。
县里的人们在仿佛永不停歇的生产线上不断注入劳动,生产线就把大量生丝送到了杭州。那些丝绸厂被这数量巨大的生丝给骇到了,头一个月收到的生丝总量要比之前半年收到的都要多。使用蒸汽动力的并非只有缫丝厂,在丝绸车间也有同样的变化。那些需要复杂纹理的高档货还得人力,而简单的平绸就无需这样复杂。
这些消息在丝绸生产体系中很快就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