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先生连连摇头,笑道:“竟是个来寻死的!负心楼主,就算你有求必应,这下你也没辙了吧。”
事情有点麻烦。沈青青看了看欢夜来。
欢夜来依然静坐着,水上一朵莲,波澜不惊。
她不发话,也不动作。自然有人替她发话,替她去动。
那个人就是孟女侠。
孟女侠解下了佩刀放在一边,先是诊了一下那人的脉,又细细查看了一番那人身体四肢的伤势。折腾了好一阵子,向欢夜来说:“是毒镖所伤,入体角度各不相同,伤口形状也不同,而深浅如一,还有好几个嵌在体内。看伤口的情况,大概有七天了。”
刘二先生向孟女侠道:“我看你的医道,好像比你用刀的本事高。”
孟女侠冷哼一声。
刘二先生又道:“你这么做,并不会勾掉你欠楼主的人情。”
孟女侠道:“我没作这个打算。”又向欢夜来道:“若不快些查清是什么毒,只怕来不及了。起码先把身体里的毒镖取出来。”
欢夜来笑道:“怕什么。你没听到他说,想要死么。”
孟女侠语结。局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沈青青忍不住问道:“那么怎么办?”
欢夜来道:“看着他死呀,我的小心肝。”
沈青青觉得脚底在往上冒寒气。
欢夜来回首向丫鬟道:“拿酒来。”
方才进来添灯的那个丫鬟就出去了。不一会儿,拿来了酒和酒盏。
酒是西域葡萄酒,盏是夜光琉璃盏。
西域葡萄酒倒进夜光琉璃盏里,就变成了鲜红、会流动的,醉人的晶石。
只倒了两盏。
欢夜来向沈青青招招手,道:“来,同为长夜之饮。”
沈青青说:“我一吃酒就会长疹子。”这是说谎。她喜欢吃酒,只是今天怕误事,不吃为妙。
于是欢夜来也不强求,一个人自斟自饮。人微微醉了,姿容也更醉人了。
她带着醉意,拍拍手说:“还要音乐。”
四个妙龄女子应声而入。
这四个女子,脸蛋儿放在扬州哪家坊里都是上等,身上皆是轻薄华美的衣饰。一个苗条,一个丰腴,一个温婉可爱,一个热情奔放。世上大多数的男子,总会在这四个女人中找到自己喜欢的类型。她们走进来,什么话也没说,就拿着屋里陈设的弦索琵琶,叮叮咚咚,咿咿呀呀起来。
那是扬州城正流行的曲子,不知何人所作,唱的是女子思春的苦闷。女人们唱着,时颦时笑,互递秋波。沈青青似乎明白是什么意思,却又不太明白。
孟女侠沉默不语,像是被这歌词触动了心事。刘二先生却又哈哈笑了,道:
“楼主,你不做皮肉生意,却藏着这等的佳丽,少林寺的老和尚听了,也要开出花啦。”
不要说老和尚。地上的废人动了一动,哼了一声,像是想说话,又说不出。
欢夜来不理会。她朝床边的花篮伸出手去。花篮里放的不是鲜花,而是好几朵纸花。信手拈了四朵,她招手让添灯的丫鬟过来,说:“赏。”
丫鬟把一朵颜色有点不一样的簪在了唱得最好的女子头上。又把另外几朵的和其他人分了。女子们受宠若惊,连忙一起向楼主行大礼谢恩,之后退了出去。
等她们走了个干净,欢夜来才徐徐欠伸,问地上那人道:“你想说什么?”
那人道:“我……恨。”
欢夜来道:“恨谁?”
那人不说话了。
欢夜来转头道:“孟女侠,你来讲。”
孟女侠道:“禀楼主,观此人身上的伤势,好像是‘天度小浮图’所为。”
天度小浮图这个名字,沈青青觉得有点耳熟。
刘二先生道:“又是它。萧家还真是阴魂不散。”
对,是萧家!沈青青立刻想起来了,老君观的大人们说过的,漠北,去年,那件系着三十六条人命的机关。天度小浮图正是它的名字。
刘二先生又道:“中了萧家的机关还能活着,也是一件奇事了,哪怕是二十四年前的老机关。嘿嘿。”
欢夜来向地上那人道:“我知道你为何想死。你想死,是因为有人害你生不如死。”
那人的呼吸有点急促了。
欢夜来接着道:“所以,你其实不想死,你想活。活了才能报仇。”
那人道:“不……可……能。”
孟女侠也急了,道:“您真要救他?不仅有伤,还有毒。此人伤逾七日,毒已入骨,若要医治,先要以第一流的手法割除腐肉,刮去骨上余毒,除了要有解毒之方,还要有生肌神药在手。更何况此人卧床多日,血变脉中,就算医好,武功也不可能恢复,一世已成废人!”
欢夜来道:“并非无人可医。他自己也知道。”
孟女侠有些讶异,回头看了看那人。“除非……”孟女侠说了一半,就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