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进了王太后的宫,被引到园中,先看到亭子间外的红泥小炉,旁边放着灰承、笤、碳挝、火筴。炉子上烧着紫竹节提手的玲珑铁壶,上面刻着秋日泉边共饮图。低案上摆着水方、瓢、竹夹、熟盂,旁边又有盛放着精盐的玉白小碟。王太后和琉璃正坐在案旁,手里擎着白玉玲珑的清透茶盏,茶的香气一时园子便已闻见,若不是知道外面剑张弩拔生死存亡,简直让人误以为这是到了一处世外桃源地。
李顺微微愣在那里,连一同进来的四王子都有些面色异样地看了看琉璃。他自然知道,煮茶品茶定是琉璃主张起来的。王太后素来没有饮茶的习惯,也并不喜茶。平吉到凉王面前传琉璃那番话时,他原以为是后面宫中是何等的慷慨激帛,热血果决。
王太后轻轻抿了一口茶,看了看李顺,微微一笑:“外面兵围马困,李大人冒着危险进来,想来是有要紧的事情。”
李顺弯腰施礼:“王太后明鉴。身为大魏使臣,如此非常时刻,自有责任一护公主的安危。因此冒死前来一探,不知可否允我与公主借室一叙。”
王太后轻轻点点头,抬头唤赤珍:“你带王后和李大人到后面密室相谈。”
琉璃这时开口说道:“汉平王集兵相逼,李大人冒死来探。我为北凉王后,李大人乃大魏使臣,北凉与大魏,早已前有盟约,本不该有避人之事,且我与李大人无私无旧,何须密室?王太后但借我一室便可。”
王太后看了看琉璃,琉璃笑着说道:“我本不是身有大志之人,做不来谋划之事,外面的兵围马困,也只能仗凉王去解。母后借我密室,可不是白瞎了那等严密之地?”
王太后倒被说得笑了。
李顺连忙说道:“原是我表述有误。王太后有所不知,我皇对武威公主向来是着紧的,临来之时,特意嘱我但公主有难处,必得尽心尽力为公主排忧解难。然而如今汉平王异心突起,王宫被围,不是我力所能及。唯能进宫与公主一叙,以示宽慰。只是我皇些许贴已之语,不好当面明说而已。实不必密语相谈。”
王太后笑了笑,说道:“倒是我想差了!”
对赤珍笑道,“那你便领王后和李大人去花厅吧。”
琉璃听了,站起身来,向王太后告声退,伸胳膊将手往云裳手中一搭。云裳愣了一下,连忙扶住琉璃的手。
琉璃便对聂阿姆微微笑道:“阿姆且代我为母后添着茶。”
聂阿姆连忙应一声。上前执着茶壶恭身为王太后添茶。
琉璃被云裳扶着,跟着赤珍,后面随着李顺,直往茶厅而去。到了花厅口,赤珍停了脚步,琉璃便笑着对她说道:“刚才大王子夫人不知道跑去了何处,她向来有些随性,劳烦你门口为我站一站,万一被她闯了,好为我拦一拦。”
赤珍愣了一下,立刻恭身说道:“谨遵王后吩咐。”
琉璃笑了笑,扶着云裳的手,迈步便进了花厅。这花厅原是拿木料搭起来的一个分外宽敞的篷,四面窗子大而宽,通风极好,采光又佳,里面摆了许多花草,都是沮渠牧健从各处搜了来孝敬王太后的,夏日坐在里面,赏花纳凉,倒是十分舒爽。
琉璃径直走到里面的高桌旁,在一株青绿不知什么花旁的圆脚高几上坐了,拿下巴示意了一下云裳,云裳便会意搬了一个圆几放到琉璃几步开外的下首,对走过来的李顺说道:“李大人请坐。”
李顺谢了座,半个身子坐了,开门见山地说道:“我闻听汉平王领兵围了王宫,唯恐公主受屈吃亏,因此便急急地去到汉平王面前质问交涉,才允了我进来一探公主。如今看着公主无恙,我心暂安。”
琉璃微微一笑:“大人如此危难时刻,还顾念我的安危,叫我很是感动。说起来,汉平王自先凉王起,一直备受爱重。到凉王承了王位,一则念他劳苦功高,二则与他血缘亲情,对他更是尊敬有加,没想到汉平王年纪越大,性情竟是越是火爆,一言不合,竟然起了围宫之意。凉王素来了解汉平王的脾性,良言相劝,想来他还不至于要做下这等逆天之罪!”
李顺叹了口气,说道:“我去见汉平王之时,只觉他怨意满腔,强悍蛮横。好在我与他交谈后,他并无伤公主之意,更大方放我进来一探公主。皇上早有嘱咐在前,公主安危重于一切。因此我斗胆前来,请公主随我暂出宫一避!待事态平息,再回到王宫来不迟。”
琉璃心里知道,随李顺出宫,能去哪里?她如今已是北凉王后,汉平王会许她一个北凉王后出宫任意来去?再者说,沮渠无讳若救助不及,沮渠牧健必难以阻挡汉平王逼宫,等她再回来,北凉的王宫是沮渠牧健的王宫还是汉平王的王宫不难猜出。如此再顺着猜下去,李顺与汉平王做了怎样的交涉便不难猜出来。
与大魏结盟的是北凉,这个北凉,是沮渠牧健的北凉还是汉平王的北凉都无所谓,只要她是北凉的王后。这样一想,李顺如此自作和张委实有些大胆。然而琉璃想了想,如果是元韬面对此事,他是不是也会如此权衡?大魏不可能抽出兵力为沮渠牧健平定汉平王,一来大魏连征连伐尚且兵力不足,二来远水毕竟不来救近火。元韬根本不会在意谁来做这个北凉王,他唯一在意的,便是大魏与北凉暂无战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