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后曾经一度拿琉璃只当孩子一样看,年纪小,性子又活泼,时常撒个娇又带着小无赖,让她恍然仿佛见到了曾经在膝下顽皮的女儿。
她却从未想到,这一天,内焦外困,琉璃会悠闲地用红泥小炉煮着一壶茶,再拿白玉茶盏一一分来,且不说那茶香清幽,只那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也只叫人看得如何赏一幅生动的画。
此刻的琉璃,脱了活泼,整个人换了一片沉静,这一片沉静,正如清幽午后,有细细风吹,有暖暖光落,有艳艳花开,有徐徐叶落。
这一刻的闲静,连浮躁的大王子夫人都不觉呆怔了下来,坐在茶案旁,看呆了整个人。她曾经觉得琉璃不过是和她从前一样,是被家里宠大的女孩儿。不过是她比自己命好,平白得了公主的封号,一步登天地升了身份。不过是比自己幸运,在北凉战争已止的现在,嫁给了北凉的继位者。
她妒嫉琉璃,却从未服气过琉璃。然后现在,看着一举一动随意又娴静的琉璃,无形中便生了一种自惭形秽。这个女子,她的一举一动,她的明媚娇艳,似乎都是上天对她的分外眷顾,叫她心中无端生了不平之意。原来上天真有不公的时候,它给这个女子一切美好,美貌,才气,身份,地位,还有丈夫的宠爱。
琉璃分了一杯茶,双手捧给王太后,笑着说道:“这茶若要煮到最佳,最好用冬雪化水后的清凌来配,只是这个时候,冬雪是难能得了。不过王宫里的地下泉眼也水清凉,自有甘甜之意,煮出这茶来,倒也别有一番香甜,这也算是地心插柳了。母后尝一尝。”
王太后笑着说道:“从前只听说宋人好茶,引得大魏贵族纷纷仿效,总是不解,不知道为何一口喝来苦涩的茶水为何人人趋之如骛。如今看到你煮茶,才知道从前误解了茶之道所在。只这煮茶的动作,已足够人赏心悦目了。无怪乎人说,宋人往往齐聚,煮茶必梅下取雪,所煮者必出众美人儿。”
琉璃听得笑道:“我懂!母后这是夸我呢!”
回手来又擎了一杯茶给大王子夫人,说道,“我素知夫人不好饮茶,这茶难得的佳品,喝一口便少一口了。夫人勉为其难,勉强也用些。”
大王子夫人十分不情愿地接了茶盏,看了看里面的茶水,茶盏是小巧玲珑的口杯,两侧皆有环形小茶耳,雪白清透,如白玉一般。里面的茶水浅黄,光下一打,隔着茶杯,隐隐能见面里的茶水晃动,要溢出来一般。
大王子夫人哼了一声,说道:“宋人爱茶,却也实在让人搞不懂。这一小杯,也不过是口抿一口,哪里有我们的热奶茶大碗喝来大气。这杯子好看是好看,可也只是看个样子罢了,这样一口一口抿着喝茶,实在不敢恭维。”
琉璃也不生气,自己捻着茶耳,将茶盏送到口边,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笑着问王太后说道:“母后刚才说茶苦味涩,刚刚抿过一口,母后觉得这茶可苦可涩?”
王太后刚刚抿完了那盏茶,正叫云裳添茶,便笑道回道:“你这是故意煮了这香茶来回顶我的不成?我从前只道凡茶必苦,想不通宋人为何钟爱此物,今日方知,原来世上真有一种叫做香茶的。看来从前是有人哄了我!”
琉璃笑道:“这茶趁着茶温稍退,烫而不伤的时候喝下去,是味道最好的时候。王太后喝对了时候,所以才觉得这茶香。”
大王子夫人本来拿着那耳杯,东看西看还想挑剔一番,一听琉璃说的话,好东西自然不能叫它错过好时候,于是急忙将耳杯往口边一送,一仰脖,喝酒一般一口气干了杯中的茶。
那杯子虽小,茶水实是也烫。大王子夫人因想着是好茶,琉璃刚刚又说了喝一口少一口,急着要将那水咽下去,只觉那烫茶像烙铁一般,顺着喉咙便一路烫了下去。不觉尖厉地痛叫一声,几乎扔了手中的耳杯。幸好旁边正好站着聂阿姆,眼疾手快地从她手中接了耳杯,才算保住了杯子不碎。
大王子夫人却是被烫坏了,身子又跳又蹦地从座位起来,扯着嗓子便是一阵尖叫,捂着脖子只恨自己的手伸不进去不能将烫过的地方捋一捋。
王太后和琉璃都没想着大王子夫人说喝茶居然这样着急地一口便灌了下去,先被她的尖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急忙叫人去取清凉水。然而再清凉的水,又怎能解大王子夫人的烫意?
大王子夫人又跳又叫地呼着痛,指着琉璃,又是疼又是恨,嘴里的泪几乎都要掉下来了:“高琉璃,你为何拿滚茶害我?!”
她这个时候,竟然是完全将外面宫门围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一心一意找起茬来,要跟琉璃清算清算。
琉璃未及回答,王太后将脸一沉:“这是我在跟前,焉敢胡说!一个茶壶里倒出来的茶,你和我是一样地喝,怎么偏偏就是琉璃害你了?且对一国之后指名道姓,即使你身为长嫂,也断没有如此诬陷的!况且琉璃是北凉王后,岂是你能随口提名道姓的?”
大王子夫人因着对琉璃素无喜欢之心,又因着刚才的一烫,一时火冒三丈,出言便有些不逊。被王太后一训斥,自知理亏,虽然不服气,却也不也太造次,只在嘴里嘟嚷道:“一个杯子来出来的茶,别人都不烫嘴,偏我就被烫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