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儿向来闲散,看看书、种种花的乖淑女,何时变成了花王赛上面对千万人、站在风口浪尖的女子?又何时开始这样出入大堂、处理大小琐事?
冷知秋看父亲神色焦急,忙问:“爹,发生什么事了?”
冷景易扼住女儿手腕,拉着她一起往内院里走,见到项文龙夫妇,才满脸忧愁的道:“项兄,自予他身上是否有什么旧疾?为何水米不进?前几日四处为他延医求治,却没什么起色,今日一早,冷某看他病入膏肓,恐怕性命堪忧啊……”
“啊?”项文龙夫妇和冷知秋同时惊得目瞪口呆。2
“走,看看去。”项沈氏一扯衣袖,当先冲了出去。
桑柔和小葵见这四个人急匆匆出门,脸色不安,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送到门口,互相看看,互相看不顺眼,便各自扭身做自己的事情。
三爷爷坐在门口,睁开惺忪的老眼,瞅着冷景易他们的背影,瞅了一会儿,便站起身,对脚边的小英子道:“你看好门喽?”
小英子“汪”一声叫唤。
三爷爷便颤巍巍离开,他走路摇摇晃晃如风中残烛,但奇怪的是,走着走着,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再一看,已经是很远的距离。
——
到了冷家,项沈氏直奔冷自予那间坡屋,看到小木榻上形同枯槁、瘦得一点肉也没了的冷自予,顿时“啊呀”一声惊呼,抓起他的手问:“小野,你怎么病成这样?!”
转头对随后进来的冷景易骂道:“姓冷的,你是不是虐待小野这孩子?让他给你做儿子养老送终,你都不给他吃饭的吗?”
冷景易勃然大怒,挥着两袖要回敬两句,突然想起什么,铁青着脸,只好负手哼了一声。他发誓,再也不和这不讲道理的泼妇有任何干涉,不理她,不回应!
冷刘氏端着药和冷知秋一起进去,小坡屋里顿时拥挤不堪。
冷知秋看母亲给弟弟喂药,担忧的问:“大夫怎么说?弟弟得的是什么病?”
冷刘氏摇头叹息:“说是五脏六腑全都坏了,也不知什么缘故。”
“啊?”众人又是一阵惊愕。
冷自予被喂了几口药,却根本进不了喉咙,全都溢出嘴角,淌得枕头和被单一片污渍。
他面色蜡黄,半睁着眼睛也不说话,进气没有出气多。
这是真要死了吗?
冷刘氏绝望的放下药碗,垂头抹着眼泪。她心肠柔软,就算和义子相处时日不多,也难免生情,如今这样,她那本来就浅的眼窝哪里管得住泪水。
冷知秋也觉得鼻子发酸。想不到这个弟弟如此命薄,时日匆匆,连句知冷知热的话都没说过,平白做了场姐弟,糟蹋了缘分。
人之将死,光景惨淡哀戚,勿需多言。
几个人一筹莫展,挤在小坡屋里默然神伤。
冷知秋突然想起春晖堂那个木子虚,此人似乎医术极好。“爹,你们有没有让春晖堂的木大夫瞧过弟弟?”
“哪个春晖堂?”冷景易对苏州也不熟。
项文龙很多年没理会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春晖堂,项沈氏却一拍大腿道:“是呀,据说那个木大夫不错的,就是在十里长街尽头,离这里有些远。”
再远也得去找来试试看。
冷景易刚出大门,就见门口停着辆马车,三爷爷坐在车把式位置上,咕哝道:“上车吧,赶小路走后门比较好。”
冷景易挑眉深看着三爷爷。
“亲家公看啥呀?老奴又不是什么大美人。”三爷爷翻了个怪眼,催促冷景易上车。
——
木子虚并非像沈芸说的那样请不动,他二话没说就跟着冷景易来了东城念奴巷,冲冷知秋点头淡淡微笑,便去看冷自予。
冷景易看得稀奇,就问女儿:“你何时认得这个大夫的?”
别说他,项沈氏也觉得奇怪,清明那天,儿媳妇非要去十里长街耍,难道就是为了见这郎中?这算什么意思?
“那个知秋,你嫁进我项家可要守规矩啊,前头有姓孔的臭书生闹得我家宝贵很没面子,这会儿怎么又和木大夫攀上交情?”
项文龙扯了扯她的衣袖,沉声道:“此时怎么问这种事情?还是等木大夫的诊断吧。”
他对儿媳妇也算有了些认识,那孩子性淡,不是个喜欢招惹的人。
冷知秋心里一阵烦。连父亲也喜欢追究这种子虚乌有,反倒不如公公明白事理。
她想,夏七看到她寻木子虚,那么项宝贵显然知道这事,连他本尊都没提这一茬,其他人却把她冷知秋看做什么样人了?
她起了不平,索性道:“爹,我进去问问木大夫。”
冷景易怔了怔,和项沈氏一起张口结舌看冷知秋大方跨入小坡屋,很快响起二人对话的声音。
“先生,我弟弟还有救么?”
“容在下再想想。”
“有劳先生。”脚步声响,冷知秋是要出来了。
木子虚突然问:“姑娘可知道令弟身中奇毒已经多年?”
冷知秋摇头。“请先生明言。”
“令弟曾吃过一种叫‘忘忧草’的毒草,这种毒草会令五脏六腑僵硬,如果安生静卧,也许能活个五六十年不死,但若四处走动、甚至练习武术,则气脉阻断,命不长久矣。”
闻言,冷景易等人忍不住也进去。
“难怪宝贵曾特别交代,这孩子不能多动,老娘还不信,想着男孩子整天躺在屋里,还不变得女气?到时候怎么娶媳妇儿?原来有这缘故……”项沈氏懊恼的拍额头。
听她这么说,木子虚倒没什么反应,冷知秋却道:“自予说他习过武,还是我夫君教他的,难不成是扯谎?”
她那天忙着照顾小葵,没听到项宝贵和冷自予在井边的对话。
众人不由得看向床榻上将死未死的冷自予,暗叹这孩子真是内向,不知瞒着多少事。
木子虚沉吟道:“既然姑娘说他习过武,那就难怪了。近日令弟必定与人‘大动干戈’,导致气脉冲破了僵硬的五脏六腑,如今内脏俱已坏死,就算勉强保住性命,也是终身起不了床的。”
冷知秋瞧着冷自予可怜的样子,一阵心酸:“能保住命就好。”
众人纷纷赞同。
“我这里有解毒的方子,但若要恢复……”木子虚垂眸想了片刻,对冷知秋淡淡一笑。“有了!姑娘可想治好令弟的肺腑?”
显然这问的是句废话。
木子虚接着道:“在下认得一个避世独居的奇女子,她家里有一株百年灵芝,最能化腐回春,以此为引,在下再给令弟配上药,调养两个月,定然大有改观。”
众人脸上都亮了,看到希望,纷纷追问:“那女子住在哪里?”
木子虚落落坐在小桌边开药方,一边淡淡回答:“她生性喜僻静,不喜人打搅,若要求她,在下觉得,你们当中,这位小娘子倒可以去试试。”
说着从药方笺上扯下一截,上面写了个地址,递给冷知秋。
冷知秋接过来看,竟然是枫桥寒山寺!
——
人命关天,事不宜迟,冷知秋当天就收拾了行囊,由三爷爷驾马车,赶往枫桥,到了天黑才赶到枫桥,望见寒山寺的轮廓,冷知秋没工夫唏嘘感慨,急忙连夜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