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婉闻说此事,顿时慌了,连早饭也顾不上吃,只待梳洗已毕,便即命摆驾前往养心殿。
才走至养心殿外,便见御前的宫人正往来穿梭不迭,几位太医立在廊下,低声商议。一见皇后到来,众人慌忙上前行礼。萧清婉挂念皇帝,连声道:“都免了罢,快说是怎么回事。”太医令王旭昌便回禀道:“皇上近来操劳过度,龙体欠安已很有一段时日了,又因忧心国务,虚火上升,近来天气又实在闷热,皇上昨儿夜里贪凉多吃了两碗冰豆汤,因而伤了肠胃,故有此症。”萧清婉听毕,忙又问道:“可有妨碍么?”王旭昌说道:“娘娘安心,皇上并无大碍,臣等已为皇上开了香薷饮,宫人伺候皇上服下了。皇上龙体素来强健,此小恙不足为惧,只待调理几日便可大安……”萧清婉听到此处,也不待他说完,便匆忙往里行去。
行至内殿,张鹭生迎上前来,打千问安。萧清婉只斜睨了他一眼,一面快步往里走,一面问了些“皇上怎样了?”“几时的事儿?”“可能吃下东西了么?”等语。张鹭生跟随在后,一一回了,又说道:“皇上昨儿三更时分发的病,这会子服了一剂药,已好了些许。因王太医交代要饿上两顿,还不曾吃什么。”说着,略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想请娘娘劝劝皇上。”萧清婉便问道:“什么事?”张璐生说道:“皇上都病成这样了,还不忘惦记朝政。早上略好点,就要奴才到宣政殿上去传话了。国事虽然要紧,但皇上龙体也不可轻忽,若是失了调养,落下什么毛病,可不是闹着玩的。娘娘待会儿进去,还是替奴才劝劝皇上罢。”萧清婉点头道:“这个,本宫记下了。”
话至此处,萧清婉已来至内室门前,守门的宫人打起了帘子,向内道了句“皇后娘娘来了。”
萧清婉迈步进门,只见赢烈卧于榻上,面白唇焦,双目无神,十分萎靡,忙自快步上前,又是心疼又是关切道:“这是怎么弄的,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病了?”一时情急,又骂御前的宫人道:“一个个的都不当心!冰过的豆汤,也不放放就拿给皇上吃!出了事,也不先来告与本宫,都该责打才是!”众宫人无话可说,只好听着,都俯首称是。
赢烈见她进来,便扎挣着坐了起来,嘴里说道:“你也不用责骂他们,不关他们的事。是朕自个儿心里袍燥,定要吃冰豆汤的。夜又深了,嘱咐了他们不叫惊动你。”说着,便拉着她在床畔坐了,又无力道:“你有身孕,何必跑来,不怕过了病气给孩子!朕也就是吃坏了肚子,并不是什么大病,也值得你一大早就跑来。”萧清婉嗔道:“话不是这样说,世人皆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岂不知这大病也都是从小病上一点点的积攒起来的。皇上今儿吃坏了肚子不当心,明儿着了凉也不以为意,后个儿这些都积到一处一股脑的发作起来可怎么好?国不可一日无君的,臣妾和这肚子里的孩子可都指着皇上呢,皇上不爱惜自个儿的身子,也该为臣妾母子想想才是!”听了她这一通的埋怨,赢烈却笑了,握着她的手说道:“朕生着病,倒要吃你数落。说出来的话跟刀子剁砧板似的,偏又十分有理。”萧清婉撇了撇嘴,说道:“既然臣妾说的有理,皇上就要听臣妾的言语。从今儿起,就好生养病,旁的事暂且放着。朝上的事再要紧,还有那起阁老呢。这时候不能出来帮皇上分忧,是要朝廷出钱白养着他们么?”
赢烈却笑了笑,说道:“虽然这样说,然而昨儿东海前沿又发来塘报,称军粮不够,要朝廷再发。库中现存的粮食多半已调往黄河一带做赈灾之用,哪里还有更多的!朕故此焦虑不已。朝上那帮大臣,吵来吵去,也没什么高见。不是请奏在民间增税的,便是疑心赢绵与徐文达串通作弊,私吞粮草,要求严查。没有一个,能真正出谋划策,脱此困境的!真真是一群酒囊饭袋!”他说至此处,颇为动气,不禁连声咳嗽。萧清婉连忙替他揉背顺气,又端了热水喂他吃,好容易咳嗽停下,方又问道:“这也奇了,自来是大军未动而粮草先行。出征多少人马,用时多少,共需多少粮草,一概是预计好了的。二皇子这才出去多久,就上报朝廷要求追加了?”赢烈道:“这里有个缘故,东海战事不顺,他奏请组建新军,因而原先备下的粮草就不足了。”萧清婉心中道了一句:原来如此。于此事她本有些主意,然而因着前番为皇帝疑心,即便眼看赢烈愁眉不展,也不敢再妄议朝政,当下也只拣那宽慰人心的话,说了几句。
这帝后二人坐着说了些话,赢烈脸色忽然一阵青白,眉头一拧,转头才俯□去,便又吐了起来。萧清婉躲不及时,就有些溅在了裙上,她也毫不在意,只起身扶着赢烈的身子,怕他呛着了。赢烈因昨夜上吐下泻的折腾了一晚上,早上起来除了那一剂药便再没吃别的什么东西,腹内早已空空,也吐不出什么,呕了两口酸水就罢了。萧清婉一面叫宫人过来收拾,一面就亲手捧了香茶与他漱口。待收拾停当,萧清婉才又坐下,赢烈素知她生性喜洁,闹了这么一出颇为过意不去,就说道:“朕呕的急了,对你不住。你快回去换身衣裳,就歇着罢,不必再来辛苦了。”萧清婉却放心不下,说道:“臣妾还是再坐会儿罢。”又抱怨道:“王太医的医术向来高明的,怎么这药吃下去,皇上还是要吐?!”赢烈微笑道:“你也忒急了,又不是大罗金丹,吃下去就立刻能见个效验,总要吃上几剂的。”
二人说着话,门上宫人通传,皇宸妃求见。
赢烈准见,不多时,一阵裙子响,就听皇宸妃朗声道:“这是怎么样的,皇上怎么忽然就病倒了?”话音落地,便见她急急的走了进来。萧清婉起身,与她见礼过,她又上前在赢烈榻前道了万福,才在一旁立着,问些病情并身体安好等语,赢烈也一一答了。
赢烈因笑道:“你们姊妹两个倒是一个心思,听说了这事,来的都快。”皇宸妃便望着萧清婉道:“娘娘什么时候来的?嫔妾本以为已是来的快了,没想到一走到养心殿前,就看见坤宁宫的宫人在外头站了一排,就知道娘娘过来了。”萧清婉微笑道:“我今儿早上一起来听到这个事就来了,没顾得上吃早饭,所以来的比姐姐快些。”赢烈闻言,立时便责怪道:“你才还数落朕不爱惜身子,你自己个儿却连早饭也不吃,怀着身子的人,怎能够如此!还不快回去。”说着,便连声催促她离去。
萧清婉因前夜走困,身子实在乏倦的不行,又感腹内饥饿,便将此间事宜托付与皇宸妃,起身告去。
皇宸妃送她出来,二人携手走至殿外,萧清婉说道:“皇上病了,我身子沉重往来照顾似乎不大便当,来的勤了,难免让皇上担心。这儿的事儿,姐姐就受些累,多照看些。”皇宸妃笑道:“妹妹说哪里话呢,服侍皇上也是我分内之事,妹妹就没这番嘱托,我也要来的。”说着,姐妹二人相视一笑,便即分手。萧清婉自回坤宁宫歇息不提。
因皇帝病倒,朝中各样政事不免落到一众阁老公卿身上。
尚书令林霄因前番筹银献朝一事,颇得皇帝赞许,他便人前人后常将此事挂在嘴边。朝中大臣为图名利,又或巴结起见,纷纷效仿,一时满朝上下竟以此为荣,争相贡献银两。那名宦大吏、勋贵世家的也就罢了,并不难于此,然而有那起寒门薄宦,清贫京官,原本就根基浅薄,人在京中,宦囊不丰,又无处补贴,一年下来向上的年节孝敬、人情往来耗费又着实不少,也就拿不出几个钱来。但恐若不附和林霄行事,为其记恨,年底考评不佳,又甚而在御前诋毁等事,少不得咬牙将家中压箱底的那几两霉烂银子寻出,四处凑了献上。因是如此,这些人嘴上虽不敢明言,却颇多腹诽。
林霄眼见满朝趋附于己,自谓春风得意,又时常便服在市井走动,听那民间下的评语。一日,就在一酒肆中听到两位儒生谈话。只听一人道:“听闻如今京里的官员,都以献纳家私为耀。这是林相兴起的风气,这位林大人倒算是一位好官。”另一位却道:“我瞧未必,他若当真为江山社稷,就该拿出些实在的办法,解除国家的困境,方是人臣之本。献纳银两,是世人皆能做的,他又居着高官,又有偌大一个家世,行此举实在不值得夸耀。他却将此事当做炫耀的资本,听相府里的下人说,他会客之时,常提此事,实在是本末倒置。若是他自个儿尽力也倒罢了,他却偏要拉着满京的大小官员一道替他做这道功德碑,其心如何,也就值得玩味了。”
先前说话的人问道:“先前萧相在京里接济贫寒士子,广设粥厂,安顿流民,却不也是如此?林相也并没强迫旁人如此,也是那些人自己要趋炎附势。”那人说道:“这怎生相同?萧相行那事,并未自行去夸赞一句,也并没强迫他人共同行事,这才当真是真心行善。林相虽并没明着强人所难,但他总把这事挂在口边,又有些什么‘天下财富,尽归天子。为人臣者不能当国难之时敬献,怎配忠君二字’。这可比明说强逼厉害的多了。那些穷官,年底还托赖上头下考评,外放升迁,哪敢违他的意?还不立时照办么?我可听说,国子监祭酒刘大人,为着凑三千银子出来,把夫人的头面都拿去当了。难道那黄河沿岸几省的百姓便是宣朝子民,这京官就不是宣朝子民么?这样做法,同拆东墙补西墙有何区别?林相如此作为,不过为沽名钓誉罢了,委实不值一提。”
这两人只顾嘴上说的痛快,也不管有没人听见。林霄听见这样的话语,也不动声色,自归府邸,派人查探了这两人的来历,知是入京代考的举子,便随意寻了些由头将这两人逐出京去,遣返归乡。当地的学官,揣摩上头的意思,便将这二人注了个劣。这二人今年科考无望,只好再盼来年。可怜入京花费了许多盘缠,却为一场口舌之祸皆成泡影。这样的事情,也不算少,不能一一枚举。
如今皇帝病着,朝事无人统管,萧鼎仁又为归朝,林霄自然当仁不让,行右相之权,欲把持朝政。却不料,这皇帝病休的旨意才下,尚不过午时,萧鼎仁便已往吏部销假,返回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