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灵枯终于现出了他的真面目。

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青丝铺展而下，将妙笔生密密覆盖，紧致的皮肤仿若女儿家，吹弹可破，他看向苏媚娘的一双眼睛，邪魅而勾魂。

是一双桃花眼，如那桃花煞一般，勾人的桃花眼。

苏媚娘此刻全都明白了。

“还魂”镜打破后，归芜日思夜想，最终所见到的那个许清平并不是真正的许清平，而是万灵枯所化，长了副与许清平一模一样的皮囊，可皮囊里的那颗心，是黑的。

妙笔生说得极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切，不过一场心计，可叹纯净如无忧海中净莲与观音菩萨净瓶中的甘露，永难看清那凡世之人皮囊下的黑心肠。

这场因不死树而起的劫难，他们历得着实艰辛。

似桃花煞的万灵枯，阴险地笑着，唇，已凑近了妙笔生的一魄。

他是要将妙笔生留在阴间的这一魄，生生吸去！

容不得！

苏媚娘岂能容他放肆如此？

清光大盛！

仿若佛陀金光，苏媚娘与华清镜合二为一，人镜一体。

华清之光，千万丈，转瞬碎成无数，将无忧海笼罩。

这光，是苏媚娘的血，以血聚魂，她用自己的血护佑着心上那一人，看他的魂灵一点一点重聚，飞升入天。

苏媚娘欣慰，缓缓闭上了眼睛。

身体轻盈，开始消散。

这一场梦，开始终结。

几乎所有春熙城未眠的人都看到了，悦己斋中，金光大盛。

有人以为是走了水，吆喝着左邻右舍出来救火，不多时，悦己斋前已聚满了人。

却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大火，悦己斋俨然被光芒笼罩着，炫目得很，仿佛是佛陀金光庇护，春熙城的百姓哪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个个目瞪口呆。

子夜的春熙城，沸腾了。

妙笔生第一个赶来，月如素与千秋客和向陌一起结伴而来，紧接着，是长乐和金千邑，后面跟着小尾巴一样的绀香，从重重人群中挤过，来到了悦己斋的门前。

每一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凝重的气氛，让周围的百姓不自觉退避三舍。

一向温文尔雅的妙笔生，当先上前狠狠拍起了门。

许久不见人来应。

千秋客与向陌对视了一眼，已准备翻墙而入。

便在这时，门开了。

千百道目光注视下，孪镜抹着眼睛，走了出来。

她在哭，哭得如此伤心。

妙笔生立即就冲了进去。

还是金千邑最是沉着，轻拍着孪镜的肩柔声询问：“孪镜丫头，媚娘究竟怎么了？”

“姑姑，姑姑她用了华清镜，进入了归芜姑娘的梦中，现下，华清镜碎，姑姑吐了好多血，却如何也醒不过来了！”

几人一听，亦立刻冲进了屋去。

绀香落在最后面，此时却异常冷静，大声驱赶着人群，将门重重阖上。

归芜的房间里，烛火依然微弱，桌子与床之间的屏风已被搬走，归芜怔怔地坐在床边，苏媚娘已被移到了床上躺着，团儿趴在她的身上，嘤嘤哭着。

妙笔生一言不发，只紧紧握着苏媚娘的手，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

金千邑查看着房间，一地碎片，那笼罩着悦己斋的金光便是它们发出的。

华清镜碎，意味着被关入蜃景中的人，永难苏醒。

活着，却如死了一般。

千秋客当先开了口：“归芜姑娘，可否与我们讲一讲你梦中所见？”

归芜吓得慌了神，向陌上前握住她一只手，在她耳旁轻声低语了几句。

归芜的脸色，渐渐变得和缓，将梦中所经历的一切，娓娓道来。

所有人，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房间中，如同阴云密布。

月如素上前查看着苏媚娘的情况，却是摇了摇头：“她的魂灵被困在蜃景中，我救不了她，不过，有一法尚可一试。”

妙笔生仿佛看见了曙光，忙问：“是什么方法？”

月如素从袖中拿出一截枯枝，道：“不死树的树枝，或许能救她一命，只是，这东西身上怨气太重，传闻只有狐妖的精元方能净化，却也只是传说而已，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绀香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问：“月姐姐，你说的狐妖的精元，可是这个？”

众人低头，就见绀香手中捧了个泛着幽光的珠子，正挂在她的脖子上，仿佛流动的泉眼，清澈无垢。

月如素惊讶：“你怎会有此物？”

金千邑的声音便在这时响起：“狐妖一族有四公子，那叫做琉白的公子曾来过我的铺子，与我做了笔买卖。他喜欢绀香丫头，便在灰飞烟灭之前将自己的精元留给了这丫头做个念想。我常说什么来着，与人为善，必有福报，不是么？”

“与人为善，”月如素接过精元，喃喃道：“但愿媚娘会有福报。”

这一夜，每一个人都没有安眠。

当清晨的曙光照耀进悦己斋的时候，月如素终于打开了房门。

一直守候在外的妙笔生立刻走上前来，看着她。

月如素道：“我做了所有能做的，剩下的，要看媚娘自己的造化，倘若她不愿从蜃景中走出，便是华佗在世，也没有办法。”

妙笔生点点头，拍了拍月如素的肩：“多谢！”

他走入苏媚娘的房中，缓缓阖上了房门。

院子里，向陌和归芜静静站立着，归芜脸上还挂着泪，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天真懵懂的棠怜儿，她手中握着的，是向陌脖子上挂着的琥珀坠子，这曾经是她赖以观世界的眼睛，是佛祖种下的金印。

如今，她握着这琥珀坠子，心中一片澄明。

仿佛天地间有佛光普照，她看到魂灵在尘世间游荡，一个个飘忽不定的影子与她错肩，最清晰的那一个，站在院中桃花树下，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自“还魂”铜镜被打碎，几个春秋过去，归芜这才注意到，原来桃花又要开了。

泪水，随着纷扬的桃花瓣一齐落下。

那男子在纷乱花雨中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仿若多年前她二人再遇，人鬼殊途，却仍逃不出缘分的牵扯，天注定。

“怎么会……”

归芜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向陌眼中却泛起一阵酸涩，苦笑道：“你该感谢苏姑娘，她在蜃景中将你的魂魄重聚之时，存在你心中的许清平仅剩的一魄亦被她重聚，你醒了，他便也醒了，不过，只是一缕游魂。这样的他你也愿意要么？”

归芜不住点头：“游魂又如何？只要他是清平就够了。”

虽已知道答案，向陌心中却仍是苦涩，然而，声音依旧沉着：“那琥珀坠子本就是你的东西，现下还给你，你好好存着，佛祖的金印在里面，或许有那么一天，许清平的三魂七魄会被金印重新养成，到那时，他便能再世为人了。这时日恐怕很长，不过我知道，你等得起。”

向陌笑笑，背过了身去：“归芜，你还记得九重天上无忧海中那块曾被女娲娘娘含在嘴中的灵石么？”

向陌说完，没有等归芜回答，缓缓步出了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