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香愣了愣，才终于反应过来，连连朝金千邑磕头：“绀香听清楚了，谢谢掌柜的，谢谢掌柜的。”

金千邑无奈笑笑，将绀香按回了被窝：“你也伤得不清，早点休息，长随就交给我，你只管乖乖待在铺子里等他回来就好。”

眼泪又瞬间迷蒙了绀香的眼睛，她拼命忍住，重重地点了点头。

金千邑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替她吹熄了烛火，悄悄关上门走了出去，只剩绀香一人在黑暗中默默地哭泣，像是要将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净。可她知道，她这回流的泪，除却救赎，只剩感动。

次日天刚破晓，带着金千邑一行四人的马车便驶出了春熙城，野外碧草萋萋，马蹄踏得春风得意，踩不出离人的哀愁。路过落英坡时，桃花绵延十里，有花瓣纷扬如雨，将他们的马车染得芬芳。金千邑掀帘而望，清风自他手边招摇，三两多花瓣落在他指尖，他轻碾，零落成泥。

依稀记起他遇见长随那天，亦是在这处落英坡，那个五岁孩童玩着树下泥土，仰脸冲他天真一笑：“大哥哥，你说你是长生当铺的掌柜，可是好奇怪哦，既然是当铺，为什么又叫长生呢？”

金千邑摸摸他的脑袋：“你信不信，凡是来过长生当铺的人，我会让他们的故事长生不朽。”

“长生不朽？”孩童眼珠转了转，拍着满是泥土的巴掌笑道：“真好，真好，大哥哥，你带我回去好不好，我可以帮你做好多事情，而且，我喜欢听故事。”

金千邑朝他伸出一双修长的手来：“好，你随我回去，我会让你听尽世间长生不朽的故事。”

孩童探头看了看他的手，又看了看自己的，不好意思地笑了，抬手在自己身上胡乱摸了两把，直到将泥巴抹干净了，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胖乎乎的小手放进了金千邑的手中。

他二人沿着落英坡缓缓前行，时有花瓣落上他们的肩头，孩童好奇地伸出舌头将嘴角的花瓣舔了舔，啊呜一口吞了进去，当清香盈满唇齿，他听到头顶金千邑懒洋洋的声音再度传来：“小东西，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歪着脑袋想了想，道：“我没有名字的。”

“既然如此，你就叫长随吧。”金千邑笑道：“长伴长随，不离不弃。”

长伴长随，不离不弃。

如他当铺中的故事，这是一场注定长生不朽的邂逅。

金千邑笑笑，放下了帘子，或许，这就是属于他的故事了吧。

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入袖中，却突然想起白玉美人儿早已不在了。他闭上眼睛，冲着一片虚无悠悠道：“这段故事如何呢，白玉美人儿？”

他想，回答他的，定不会再是一滴眼泪，一定不会。

春熙城中总少不了的是喧嚣，悦己斋就开在喧嚣最盛的地方。

这间看似寻常的制镜小铺，无太多人知道，铺子外墙上只挂了个小木牌，上书“悦己斋”三字，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甚至连标明它身份的幌子也没有，站在对街远远看去，就像是一间普通民居，在周围客来客往的店铺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就是这样一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为之吸引而来的，是需要它的人。

踏入悦己斋的门，面前是一排又一排高大的货架，货架上密密麻麻地放置着各式铜镜，铜镜皆合着，没有一扇打开过，繁密花纹在光影中闪现，变幻出各种景色，时而溪鸣山间，时而鸟语花香，时而有瀑布飞檐，时而有烟霞满天，重重胜景林立眼前，如一幅幅山水，让人情不自禁想踏入其中，可是刚一抬脚，画面却又瞬间碎裂，只剩下高大的货架隔出一段神秘的时光，围绕周身的，除了寂静，还是寂静。

穿过货架，便是一片开阔，有不高的柜台立在墙边，柜台后总会坐着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对镜端详自己的妆容，多半时候是不满意的，好像她日日苦恼的就是自己今日到底美不美丽这样一件事情。

苏媚娘对着镜子唉声叹气，一旁的孪镜忍不住把她面前的镜子阖上：“姑姑你怎么又叹气了呢，连先生都说你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人儿，你却还不相信。”

苏媚娘扑哧一笑，瞪了她一眼，重又把镜子打开：“臭丫头，你懂什么，鬼爪子眼睛里看见的都是山水，哪懂得什么容颜的俊美，他的话不可信的。”

孪镜歪着脑袋：“可是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呀，姑姑是一等一的美人儿，别人不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