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随抱紧了她,坚定地道:“放心,苏姑姑一定会有办法,而且,我相信先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打垮的,他是鬼手画圣,是传奇,是不朽的。”
绀香信了他的话,他们走在满了月的夜空下,抬头看着天幕上星子璀璨,心底都同时许下了一个祈盼,希望冥冥中吉人自有天相。
送走了长随和绀香,惊蛰并未回屋去,而是来到了落梅苑,这门上的锁早已锈死了,如今只在门闩上松松挂着,再没锁过。自百灵儿消散后,妙笔生就再没有出过落梅苑的门,每日抱着当初为百灵儿画的像怔怔出神,人虽活着,可心却如死了一般。惊蛰每日看着他,都觉得害怕得很,生怕他有朝一日真会抛下自己而去,到那时,惊蛰便又成了孤儿,他难以想象自己将该如何面对这样冷清的孤独。
落梅苑里黑着灯,清泠月光下,妙笔生单薄的身影在屋中隐隐显露,不仔细瞧,会以为那是墙上斑驳的痕迹。惊蛰压抑着心中的疼惜,悄声走向那个孤寂的身影。
“先生,”惊蛰轻声唤他:“天黑了,需要掌灯么?”
“不需要,就这么黑着,灵儿喜欢。”妙笔生的声音轻如蚊蚋。
“先生,长随今日将那副山水棋盘送了来,你可不可以陪惊蛰下一盘棋?”惊蛰的声音已有些颤抖了。
“惊蛰,对不起,先生累了。”
“那先生你早点休息,惊蛰明早再来看你。”惊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如常,可眼泪却仍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先生仍是这样,他该怎么办,他到底该怎么办?
“惊蛰。”妙笔生忽然叫住了他。
“先生?”惊蛰惊喜地看向那个忽明忽暗的影子。
妙笔生沉默了半天,轻声道:“你还是暂时先到千邑那里住几日吧。”
惊蛰心惊,想也没想便跪倒在地,朝妙笔生哀求:“先生,你是不要惊蛰了吗?惊蛰保证,以后再不会烦扰先生,只求先生不要赶惊蛰走,惊蛰只有先生一个亲人了。”
妙笔生听到他的哭声,心中一恸,扭头看向院子里那个小小的人儿,柔声道:“惊蛰,我是怕你在这里寂寞,你若不愿去就算了,回房去吧。”
“谢谢先生。”惊蛰痛哭着,朝他磕了个头,回了猗兰苑去。
妙笔生目送着他离去,直到那扇大门再次阖上,他才又将目光转移到手中的画上,百灵儿正掂起脚尖轻嗅着院中新开的红梅,那是她来人间第一次见到梅开,她开心地在飞雪中翩然起舞,红梅都为她的曼妙舞姿做了陪衬,妙笔生看着乐而无忧的她,竟忽然觉得,天地万物都因她而失了光华,也是自那时开始,妙笔生的情感因她而起了波澜。
妙笔生轻轻抚过画中女子的面颊,目光温柔似水,痴痴地道:“灵儿,红梅开了又谢,你为何不回来了?”
画中女子不回答,只是对着她嫣然而笑,那久违了的笑容里,无忧无虑,是他这辈子也再无缘看到的无暇。
大门重又被人推开,寂静的庭院里响起细碎的脚步声,生生打碎了他的美好回忆,妙笔生微微有些怒了,厉声道:“惊蛰,不是说了让你回去么?”
“是我。”苏媚娘的声音难得沉静,她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来至门口,停在台阶前一步的距离,伫立在月光中,定定看着妙笔生。
妙笔生头也没抬:“何事?”
“无事。”苏媚娘冷言。
“那请回吧。”妙笔生的声音犹如浸了冰霜。
“你不用赶我,等我说完该说的话,自会离开。”苏媚娘面无表情地道:“我知道你爱百灵儿,我知道你为百灵儿的死自责,可是事已至此,命数早定,你我毫无办法。你可以伤心,可以消沉,可以为她绝笔,甚至可以为她去死,只是别再把自己搞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苟活于世,让惊蛰为你担心难过,我们看了也一样不好受。”
她从怀中拿出梦黄粱,扔到妙笔生面前,又道:“这是我托千邑替你寻来的梦黄粱,你不是想见百灵儿吗,可以,梦黄粱可以成全你,若你愿意,大梦三生,一睡不醒,永远和百灵儿做一对鬼夫妻,也未尝不可。不过,若真有那么一日,春熙五怪里,也再不会有你妙笔生的名字。”
她说完,凄然一笑,道:“我认识的妙笔生,志存高远,心怀天地,是这世上最超然潇洒的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人称奇的鬼手画圣妙笔生,自他绝了笔,便已在我心中死了。”
终于将心中郁结了已久的话一吐为快,苏媚娘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她最后看了一眼颓然缩于阴影里的妙笔生,再也无言,扭头而去。那黑暗中的阴影在月华中微微颤了颤身,紧盯着脚边异彩流光的梦黄粱,终于再忍不住,朝梦黄粱伸出了一只颤抖不止的手来。
他记得那个黄粱一梦的故事,幼年时被师傅带回青冥峰下的草庐里,夏日夜晚,饭后百无聊赖,他躺于花丛间,仰脸遥望天上星辰,流萤在身边嬉戏,光芒扑朔迷离,师傅就踩着一地碎光来至他的身边,轻摇蒲扇,乐呵呵笑道:“生儿,为师给你讲个故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