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丧礼,京中宗室勋贵,及二品以上官员诰命,日日全身披褂进宫,又奔赴帝陵,累得脱去一层皮。别家不说,就信国公府,韩令宗寿宴当天被宣走,之后就接管了京畿之地的防务,再没有归过家。韩昭旭当天晚上也被宣走,督建太子的陵寝。韩令宸隔天早上回防宣府,太子薨虽然不比皇帝崩,朝内朝野的民心军心,还是要安抚,尤其是边地的驻防,谨防北辽趁机滋扰。各地藩王上表入京随祭,皇上一个没准,宗室里只准了原在汴京的太宗嫡公主,安庆大长公主之请。
韩家女眷有四个二品以上诰命,罗氏八十三高寿,在三月的时候歪了脚,老人家伤筋动骨一百天,走路都需要人时时刻刻搀扶了,哭灵送灵是不必去了,皇家也不是那么没有人性。以下郑氏,魏氏,和二品国公世子夫人徐氏就不能幸免了。
按爵守制清闲,苍擎院里依据时令换了一批新的盆景,十盆月季,十盆山茶,还有几株难得一见的虞美人,都是选了白色,黄色,粉白这样偏冷色系的,并不敢抬大红大紫的来,依照思伽的要求,整盆从花房里抬来,还未修剪。
思伽早上起来就穿了一身耐脏老气的墨绿色铁锈缠枝菊花的对襟褙子,吃了早膳就开始修剪盆景。为了避免思伽需要做弯腰的动作,春燕和夏果抬了一张六尺高的楠木空心云龙纹的小圆桌,再把盆景抬上去,思伽拿着剪刀,先修枯枝,老枝,再修密枝进行疏剪,有开得茂密过甚的花朵,也剪下来,分于苍擎院众人簪花。
吕氏原来只是回京参加郑氏的寿宴,因太子之故留下来照看家务,每日闲暇都来和思伽作伴,看着一盆盆娇花,也是来了兴致,褪了手上的镯子戒子,绞了软帕来搽拭花叶,又和思伽商量着怎么修剪。吕氏好享乐之道,对插花之技也是见识不俗的。
“婶婶今天眉眼不知觉的带着笑,可是有什么愉悦之事?”思伽在第三次瞥见吕氏勾起的嘴角,乖乖的问道。
吕氏彻底舒展了笑容道:“今早收到宣府的家信,媛娘两天前给老爷生了一个哥儿,母子平安,我心里惦念了多天的事,终于放下了。”
媛娘是两年前吕氏给韩令宸纳的良妾江氏。每一对夫妻,妻妾,都有独特的相处之道,当年丰姨娘生子,赵氏都是欣慰大于隔阂,乖狞如吕氏之辈,高兴就是真的高兴,不需要修饰和伪装,思伽从善贺道:“恭喜婶娘,也恭喜六老爷了,侄媳好好挑挑,置办一份洗三和满月的礼带给哥儿。”
吕氏点头道:“要是没有意外,老爷还要在宣府待几年。我的实心话,比起京城中的弯弯绕绕,我更喜欢宣府里的自在。宣府距京城没有几天的路,下回我都想好了,过年的时候回来,到时候带着哥儿给老祖宗磕头,让老太太欢喜欢喜。”
“婶娘一再推崇宣府的风物,我的心也痒了,明年这个时节或是秋分,我也去转转。”
吕氏呵呵道:“只要你走得开,我做东道,日日陪你,西到洗马林,东至龙门,来回逛他一圈,有老爷的护卫,咱们穿得朴素些,横着逛大街也成呀,别像京里的高门妇人,拘得都傻了。”
思伽的确意动,神向往之,肚子里的小宝贝醒了也凑热闹,他每天要闹个三四回,伸伸手,踢踢腿,思伽并不觉得疼,每次真切的意识到肚子里鲜活的生命只有欣喜,只是外人看着紧张,吕氏注意到了,连忙搀着思伽坐下歇歇,过了胎动再说。
思伽坐在圈椅上看花养眼,吕氏关心的问道:“下个月就是产期了,大夫,稳婆,医女可都预备下了。我是过来人,白说一句,媛娘这一胎,我择遍了宣府里的稳婆,挑了两个人,粗通药理,四十以上,自己生过五六个孩子,手上也接生了上百个孩子了,才放心让她们伺候媛娘,特别是最后一条。稳婆如大夫,凭得是阅历和经验,我还真不信豪门大户的供养,她们接手过几个孩子。”
第一次生孩子,思伽也忐忑着呢,虚心请教道:“大夫已经打过招呼了,一个是瑞仁堂的徐大夫,从小替我看病,还有一个精通妇科,是二郎找的。稳婆物色了好几批,五个月的时候我就开始挑了,我的娘家四婶家久居京城,荐了两人。我上个月定了她们,家传四代接生的手艺,还是一对婆媳。只是她们早进来我看着害怕。”
吕氏拍拍思伽的手宽慰道:“婆媳好,产房里最忌讳两头大,到时候相互推诿。有个辈分就分了主次。第一胎都这样,我生小六的时候和你一般大,没生的时候也害怕,事到临头你就知道了,女人生孩子是最豪气干云的时候,孩子嘛,一撇腿就出来了。”
思伽捧着茶笑,吕氏放得开,把自己生产两回的经历说得像掌故一样,几时阵痛,羊水破了是什么感觉,怎么呼吸吐纳,宫口怎么开,说一段问思伽能不能接受,要不要再听。不知为不知,思伽就是要长见识,哪会不听,追着吕氏问细节,连好多污秽之事都问出口,羞得在一边伺候的黄花大姑娘春燕和夏果都躲出去了,单留了她们两人,一个尽好奇之能,一个畅所欲言。
吕氏正说到产后怎么收肚皮的经验,外面乱哄哄,脚步乱踏,一个体面的媳妇打帘进来,匆匆行礼便道:“六太太,快去蓼月居看看吧,三爷和三奶奶吵起来了,闹得外面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