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两人就这样面对面、手握手、各怀心事地安静坐着。
静英的到来,对婷婷而言,是一种意外的惊喜和荣幸。虽然她不知道“偶像”究竟出于何种原因,会突然“纡尊降贵”前来探望自己,但是,她的出现,就像在自己黑暗阴冷的生活中投射进一缕温暖明媚的阳光,胸中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暖流在缓缓流淌,使得身心都放松下来,隐隐体会到一丝久违的、以为早已失去、以后也不会再出现的欢愉之感——宛若一叶孤舟找到了可以停泊休憩的安宁港湾,又似一个迷路的孩子终于遇到了值得信赖、能够依靠的亲人——心灵的暗夜里再次燃起希望的火苗,孤苦的她重新获得了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
然而,相对于婷婷正在体验的、神明赐福、恍若置身天国一样的甜蜜幸福,静英感受到的,只有身处炼狱的痛苦煎熬。看到“妹妹”脸上浮现的宁静祥和神情,她心里掀起的却是百味杂陈的惊涛骇浪。在失去焦点的目光注视下,她越发自惭形秽,感到无地自容的悔恨惭愧。明明心上在汩汩地留着血泪,脑袋里酝酿有快要撑破头颅的、表达歉意和忏悔的千言万语,舌头却像被千斤重的巨石坠住了,始终发不出一个声音。——面前的“妹妹”正如一个被残暴之人摔碎、又被勉强拼接、粘合在一起的玻璃娃娃,已经再也经受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的外力作用。若是在此时,道出两人的亲缘关系、她的身世来历,怕是另一种变相的打击,无异于在那仍未复原的伤口上又狠狠插了一刀。之前,在来乐园的路上,想好的各种“委婉说辞”。此刻,都变得难以启齿。
静默占据了这房间,渐渐成为使人窒息的威胁。静英竭力想打破这个尴尬、令自己痛苦的局面,绞尽脑汁寻找别的话说,可是,心里越是着急,舌头越是僵硬,脑子里思绪打结,纠缠成了一团硬疙瘩,手心、额头不自觉地冒出冷汗……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窗外突兀地刮起一阵强风。那冷酷无情、隐身匿形的气流呼啸着,把失去了生命力却依旧附着在树木身上的枯枝生生拗断,发出清脆、尖锐的咔嚓声响。
静英猛然警醒过来。这才想起自己到乐园的初衷,慌忙从自责自罪的泥沼中挣扎脱身,随即,严肃地对婷婷说:“这里很危险,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郭小姐……”不等婷婷的问话出口。静英硬是把她从床上拉了起来。
孱弱的娇躯卧床静养多时,几乎丧失了活动的能力,有气无力地依靠在美人身上,只能借助她的力量,缓慢向前移动——或许是“偶像”无可比拟的个人魅力,安抚人心的沉静语气。不容违背的坚定意志,还有……潜在的、说不明白、却能清楚感受到的、某种发自深沉内心的关怀爱护之情,让婷婷产生了莫名的信任感——就算搞不清楚现在的“危险境况”。前面是瞽目造就的漆黑道路,她还是不由自主、毫无怨言、没有疑惑地愿意跟随轻盈的脚步前进,把自己的前途命运完全交到那双温暖的手中。
静英一路搀扶婷婷,小心翼翼地挪下陡峭的楼梯——短短几步路程,对这娇弱无力的姐妹二人来说。却有着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的艰辛——好不容易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来不及喘口气、擦干额头上渗出的辛苦汗水。忽然。前厅方向,传来一声粗暴的开门声,静英的心登时一颤:糟糕!
她慌乱地四下张望,赫然看到楼梯下面有一个不显眼的储物室。容不得多想,她赶紧把婷婷塞进那狭小的空间里,随后轻声嘱咐道:“躲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声。”
无暇作更多解释,静英轻轻掩上储物室的门。调头,蹑手蹑脚返回楼上,就近躲入童老爷的书房——不过,一进到房里,她立刻后悔了:宽阔空荡的房间只有一张硕大的原木书桌能够容人藏身!——然而,再想退出门,另找房间,已然来不及了,她只好硬着头皮蜷缩到桌子底下,紧握项坠上的十字架,十指交叉贴在胸前,不住地祈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