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芙蓉认真地看了一眼大太太,以此来分辨她说出话到底有几分真,良久后,她才心里轻叹一声,她果真不该对自己母亲寄望太高,养好了身子再回童府去,那是等着再被人糟蹋再被人伤害吗?
想到这里,季芙蓉目光一黯,面色平静地说道:“母亲再也不必为我担忧了。”
“喔?你能想通真是太好了……”
大太太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季芙蓉打断了去,“因为我已经与童经年和离了,以后季、童两家再不相干,母亲也不必再为我事困扰了。”
“什么?”
大太太面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看着季芙蓉,下一刻,她已是倏地站了起来,劈手便给了季芙蓉一个耳光,眸中目光冷厉似刀,“你说些什么?这些话也是能胡乱说?!”
虽然大太太态度强硬,但她自己却知道她心里其实是有些惶恐,因为她清楚自己女儿为人,季芙蓉从来不会说出没有根据话来,那时童家日子过得再不如意,她也没自己面前提起过这两个字。
可如今,季芙蓉真正地说出来了,那么就不可能是玩笑。
“大伯母,你怎么能打人呢?”
季重莲“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胡氏却将她拉住了,只轻轻地对她摇了摇头。
季重莲眸中光芒一沉,想了想,便又咬牙重坐下,只是目光担忧地看向季芙蓉那方,心中划过一丝不忍。
季芙蓉想必是一直容忍着大太太种种,做女儿总会企盼母亲全心全意爱,期望她受伤时候能够有倚靠,期望她被人欺负时候能够有人站出来维护她,为她说话,甚至对那些侵害她行为予以反击。
可是,她等来等去,没有!大太太连一丝一毫地没有做到,她心逐渐变冷,变硬,变得再也不愿意相信母女情分。
季芙蓉头已经歪向了一旁,她抚着自己面颊,那里有些疼痛,可却没有她心里伤痛,她转头看向大太太,目光极致淡漠,唇角却扬起了一抹轻笑,“母亲,当初我如你们所愿地嫁到了童家,全了这份孝义……如今我和离了,也不再欠你们什么,不管你打骂也好,哭闹也罢,和离这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改!”
季芙蓉话语轻柔,却是落地有声,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与大太太目光平视,眸中光芒闪了闪,似有晶亮滑出,却她深吸一口气后,重重地又收了回去。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用悲悯,甚至是同情目光看向大太太,曾经那个全心全意爱护她母亲已经不了,转而变成了只为自己钻营,想要攀附权贵庸俗女人,季芙蓉由衷地感到了一股悲凉。
“你……”
大太太咬了咬牙,脸上神色青白交替,高耸胸脯不断地起伏着,眼中神情似愤恨似不甘,犹有一股怒火从心底冉冉升起,再也压制不住。
“太太息怒啊,可别气坏了自己身子。”
崔妈妈自以为瞧准了时机,赶忙上前一步扶住大太太,却被大太太反手一个耳光打得飞退了回去,她捂着脸犹自不信地看向大太太。
这是怎么了?
看大太太如今模样,明明已经是众叛亲离了,连女儿都处处与她做对,而此刻自己扮演是忠仆角色,怎么还会被大太太给打飞了去?
崔妈妈怎么想都不明白,只觉得万般委屈,那眼泪都窝眶里打着转。
“母亲还想怎么样?”
季芙蓉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嘲讽,“难道还想要去童家摇尾乞怜,乞求童经年与女儿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吗?我劝母亲不要再去,我那前任婆婆已是被气得发了狂,母亲再去也只是丢了自己脸面,还会白惹一顿奚落和谩骂。”
“你怎么敢这样与我说话?!”
大太太手指都要戳到了季芙蓉脸上,她震惊地看着面前女子,怎么样都不敢相信这是她养了十多年女儿。
这个女儿,嘲讽她不说,还全然地与她作对,她只觉得心肝肺腑都被人揉成了一团,那种感觉当真是能把人当场气晕了过去。
“我只是告诉母亲一个事实。”
季芙蓉面色一敛,肃然地看向大太太,冷凝声音将一个一个字清晰地吞吐,“童家已经成为了过去,母亲,你该向前看了!”
说到这里,季芙蓉眼波一转,指向了堂下站着元姨娘等人,“这些人,母亲想必也不太陌生吧?”
大太太心里呕得慌,她一边顺着心气,一边顺着季芙蓉手指方向看了过去。
元姨娘微微垂了目光,春兰却是止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秀儿藏俩人身后,暗暗希望大太太目光不要落她身上,与童家三太太狠厉比起来,这位大太太似乎也是分毫不差啊。
“你把她们带回来干嘛,存心给我添堵不成?!”
大太太眼神瞬间变得阴鸷,元姨娘与春兰都是童经年女人,季芙蓉既然说俩人已经和离了,那这两个童家姨娘还跟过来干嘛,难不成是专门来看她笑话,好回去与童三太太那个老虔婆说道?
思及此,大太太看向元姨娘几人目光亦加不善,似乎恨不得化身为虎,扑过去将这几个人撕扯殆。
“母亲说笑了,女儿再不孝也不至于如此。”
季芙蓉不以为意地说道,口气温柔至极,但眸色却是渐渐冷沉,“母亲还不知道吧,就是这几个人暗中给女儿下了一种慢性毒药,让女儿看起来就像生病一样,却怎么样也不能康复,若是没有被赵大夫给查出来,可能再过几个月母亲便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童家人自知理亏,这才将她们几人双手奉上,交给我来处置,可是女儿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将她们都留给母亲,母亲一定会给她们找到合适去处!”
季芙蓉说完这话,一脸征询地看向大太太,眸中光芒无比亲切,“母亲以为如何?”
大太太目光一下便凝住了,震惊中甚至还带着一点惊悚地看向季芙蓉,她有些不敢相信……季芙蓉竟然被这几人联合下了毒?
令她感到惊异是,季芙蓉都被人下了毒却还能说得如此轻松?就像论及家常一般,全然没有那股刀光剑影凌厉机锋。
可就是这样,大太太才觉得可怕,什么时候自己女儿心思竟然变得这般深沉难测,谈笑间便让人觉得背脊发凉,心中颤抖不已。
“我相信母亲是爱护我,所以对于这几个胆敢伤害我人,定然不会让她们好过,是不是母亲?”
季芙蓉拉了拉大太太手,却被她下意识地躲了开去,面对女儿诧异眼神,大太太也自觉失态,连忙补救道:“母亲竟然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委屈,还差点丢掉了性命,你放心,这几个贱人,我一定不会让她们好过!”
大太太目光隐隐扫过胡氏与季重莲那方,季芙蓉如今已是这般说了,若她再无动于衷,只知道一味地批判与责难,那不免令人心寒齿冷。
她原以为季芙蓉只是任性地想要和离,却不知道中间竟然还有这样故事,童家愿意交出元姨娘和春兰,这下毒之事已经令她相信了一半,若非如此,童家何至于此?
要知道这两个姨娘可是唯一为童经年生了女儿,那可比三房其他姨娘来得金贵,但就算这样,也被童家毫不留情地舍弃,可见季、童两家关系是真正断绝,就此交恶,并且再无挽回可能。
除非……除非她能将这两个姨娘再送回童家,并且放低姿态地求好。
可季重莲看着她,胡氏也看着她,连季芙蓉都等着她答案,若是她连想要害死她女儿性命人都能放过,那她成什么人了?
恐怕再冷血无情人也不至于此。
大太太目光变幻莫测,脸色也是一会青一会白,季芙蓉看眼中,眸中光芒渐渐沉寂了下去。
季重莲紧紧抿着唇,眼下她明白为什么胡氏要拉住她了,这始终是季芙蓉与大太太之间心结,她们总有一天要面对要解决,而她插手结果只会使事情走向变得不可预测,所以眼下,她只要一旁看着就好。
“崔妈妈!”
良久后,大太太这才咬牙唤了一声,而听到这声召唤,崔妈妈不可抑制地抖了抖,竟然没有习惯性地趋身上前,反倒是向后缩了一缩,谁知道大太太这次是不是又拿她泄愤呢?
崔妈妈虽然也对季芙蓉被下毒事情很震惊,但她根本再不敢开口说什么了,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大太太心态,似乎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闭嘴不言才是正确。
“崔妈妈,你死了不成?!”
大太太火辣辣地回头,脸色铁青地喝道:“还不给我滚过来!”
“是,太太有何吩咐?”
崔妈妈惊惶地应了一声,抬头看见大太太凶恶地恨不得吃掉她眼神,崔妈妈脚下一软,踉跄着跌扑了过来。
“哼,”大太太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转向了堂下跪着元姨娘等人,厉声道:“将这几个人都拖下去,灌了哑药,打折手脚,给我扔后院枯井里,让蛇虫鼠蚁狠狠地咬她们!”
崔妈妈惊恐地抬起头来,却又极地低了下去,她知道大太太这次是真地发狠了,恐怕不光是借着这事舒缓对季芙蓉不满,是对童家那无处发泄恨意转移。
而元姨娘、春兰等人却无辜地成了这被泄愤之人。
不,也不算无辜,她们既然敢出手害人,也应该想到自己也有这样一天。
这个想法只崔妈妈脑中一掠而过,连她都止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手上也是有命债人,若是有一天这报应落了下来……
崔妈妈摇了摇头,这事她都不敢往深里想去,正待让丫环婆子进来拿人,春兰却是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她悲愤目光扫向了季芙蓉、大太太,甚至掠过这间屋里所有人脸庞,狠狠一咬牙道:“与其受这折磨,我还不如死了好,你们这些人都记住吧,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话一说完,春兰已经找准了方向,猛地向墙角柱子撞了上去,只听“嘭”地一声重响,春兰额头顿时鲜血如注,她身子一软,像破败棉絮一般软倒了下去,竟是再也没有了声息。
“啊!”
元姨娘吓得腿脚发软,双手掩面不敢向春兰那方看去,她虽然敢下毒害人,可却也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样惨烈死状,春兰唇角都被咬得迸裂了开来,那双眼睛充斥着血红,却仍旧不甘地大睁着,这是死不瞑目啊!
秀儿是直接白眼一翻,被吓晕了过去,比起大太太所说毒辣惩罚,恐怕她会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清醒过来。
季芙蓉只是目光闪了闪,却兀自没有动弹,大太太紧抿着唇,神色依然冷沉。
只季重莲与胡氏各自握紧了手,她们却是没有想到,春兰竟然敢寻死,也是大太太说惩罚过于严酷,若真是被打折了手脚扔进枯井里,那绝对是生不如死。
崔妈妈大着胆子上去查验了一番,她蹲春兰面前,却是不敢与那双充斥着血红眼睛对视着,只撇过了头去,伸出手指探向了春兰鼻端,半晌后,才是凉凉一声道:“太太,她死了!”
“你直接杀了我吧,奶奶,杀了我!”
元姨娘涕泪纵横,扑腾着爬向了季芙蓉,扯着她裙摆,泣声道:“奶奶,我知道我罪大恶极,你杀了我吧,给我个痛死法!”
季芙蓉闭上了眼睛,片刻后,她才缓缓睁眼,转向大太太,轻声道:“母亲,春兰已经自,剩下两个便饶过她们吧,喂了哑药后,让她们一辈子季宅里做奴婢,直到她们生命终结。”
对春兰求死,季芙蓉并不是没有震撼,可她却生不出一点同情,就几个月前,这些人曾一起密谋想要毒害她,虽然她没有如她们预料中一般死去,那也是她命大,但并不意味着她们罪过可以被饶恕。
听了季芙蓉这一说,元姨娘骤然松了口气,酸软地跌扑了地上,眸中却淌满了泪,但能活着总是好,谁愿意真地去死呢?
直到这一刻,元姨娘才幡然醒悟,她们当初得有多狠啊,才能下手去毒害季芙蓉,眼下报应来了,她已是悔不当初!
大太太依然铁青着脸色,对春兰死她自然是无动于衷,可眼下季芙蓉求情了,她略带不耐地挥了挥手,“将她们带下去,按芙儿说得办!”
崔妈妈赶忙奔了过来,一手拉起了元姨娘,一手又揪住倒地上秀儿,连拖带拽地把人给拉了出去。
“芙儿,母亲真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苦。”
大太太眸中光芒一闪,转而一脸温情地面向季芙蓉,她抽出了袖袋里丝罗方巾,低头抹着泪。
季芙蓉神色逐渐浅淡了下去,再开口时,已是一派云淡风轻从容,“母亲,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她需要人支持和帮助时候大太太没有她身旁,她痛不欲生时候大太太没有站她这一边,她生死关头挣扎时候大太太是没有对她施以援手。
她们母女关系,今天已经走到了终点,只是大太太还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罢了。
将元姨娘与春兰送到大太太跟前处置,其实季芙蓉也是存了试探之心,她清楚地看见了大太太眼中犹豫和挣扎,似乎衡量到底谁重谁轻,到底怎么样才能将自己利益大华……
当亲情已要这样去计较,去盘算,那这亲情还剩下什么呢?
季芙蓉不是没有给过大太太机会来修补这早已有了裂痕母女关系,可大太太却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而今天是后一次,所有一切已至终结。
屋内一时之间静默无声,只有两个婆子悄无声息地进来抬走了春兰尸体,有伶俐丫环打了水,极地抹掉了柱子上和地上污迹血渍,做完一切后又如来时一般无声地退下。
季重莲神色也有些黯淡,她默默垂下了目光,今天走到这一步能怪谁呢?
有人不顾亲情精心算计,有人为了地位为了利益不惜谋夺他人性命,有人悍不畏死只是怕忍受那极端痛苦折磨……
春兰凋零也许只是后宅里无数剧目一个微小缩影,只是,连死都不怕了,却还怕生吗?
“你们……今晚就住这里吧!”
大太太目光转向了胡氏与季重莲,目光中带着深深疲惫和失落,季芙蓉和离带给了她极大震撼,以至于她怒火不平,心中堵那口气到现都没能咽下。
想到从今以后没有了东阳伯府这门姻亲,她只觉得心肝都疼。
季芙蓉失去了这样好一个婆家,又是和离之身,将来还想找个像样人家,只怕是难了。
“既然大嫂相邀,咱们就这里住上一晚,明日就走。”
胡氏起身应下,明日他们款待过后就该起程离开了,再这里耽搁下去,季重莲婚事定然要赶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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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撑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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