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
秦子都一脸阴郁地靠坐书房雕花大椅上,镂空窗棂下摆放着红木长条案,案上一鼎灵芝仙鹤炉中燃着宁神静气木芙蓉,清甜甘冽味道蹿入鼻端,还带着一股薄荷清凉。
秦子都深深吸进一口,整个身子向后仰起,这让他面容隐黯淡光影里,只能依稀瞧见那俊挺轮廓。
季重莲……季重莲!
这个名字仿佛一个石块,重重地砸入他心湖,让他久久不能平静!
按理说,他是不该再记得这个人,可是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呢?
忘不了她带给自己羞辱和恼恨!
此刻他一闭上眼,那张清丽面孔便会浮现脑海中,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那巧笑倩兮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瞳仁透着狡黠与聪慧。
这般钟灵毓秀女子……竟然就这样与他失之交臂了?
秦子都猛然睁开了眼睛,双手一握,却只能握住虚空,他颓然地看着自己手掌,有一种钝痛缓缓自心尖漫延开来。
那个女子,再也不会属于他了啊!
为什么想起来,竟然会有一丝悔恨划过心间,那股失落如一把大锁狠狠地撅着他心,挥之不去,放之不下!
就这时,书房门“嘎吱”一声开启,秦子都眼神阴鸷地望了过去,声音冷寒,“谁?”
门外人似乎怔了怔,片刻后才举步踏了进来,金丝挑边紫色衣裙滑过门槛,一双玫瑰色绣花线随即映入眼帘。
秦子都一愣,旋即站了起来,面色稍缓地轻声道:“雪嫣,你怎么来了?”
眼前顾雪嫣早已经做了妇人打扮,一条流光溢彩烟霞长裙逶迤拖地,紫金相映透出一种高贵华丽,乌黑长发挽了个飞云髻,一对七宝玉叶金钗插发髻上,她额头光洁,肌肤白皙,细细柳叶眉,杏眼迷离中带着潋滟水光,红唇微勾含着一丝笑意地望向了秦子都。
“夫君,我亲手做了甜汤来,你趁热喝一碗吧!”
顾雪嫣说话间,身后丫环无月已经提着一个精巧食盒走上前来,取出甜白瓷蛊,又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这才递给了秦子都。
秦子都却是不急,接过小碗后放了桌案上,反而招手将顾雪嫣唤到身前,轻轻握住她葇荑,温声道:“以后别再这般劳累了,我娶你回来就是让你享福来着,可别再让我心疼!”
说话间,秦子都长臂一揽,轻轻地将顾雪嫣搂了怀里,无月见这情景唇角不由抿出一抹笑意,悄声地退了出去。
“夫君……”
顾雪嫣羞红了一张脸,轻轻地依偎了秦子都怀中,她低垂着眉眼,不禁为刚才那一刻错觉而感到懊悔。
秦子都对她始终是那么温柔,刚才那话语中一丝冷厉许是她听错了,也许只是对别人而已,他永远不可能这样对自己。
想到这里,顾雪嫣安心地闭上了眼,陶醉这抹温柔之中。
秦子都目光微微下扫,怀中顾雪嫣柔顺而美丽,这就是他一心想要求娶妻子,甚至不顾父亲反对也一意孤行,如今他娶到了,为什么心里反倒生出了一丝遗憾呢?
是因为这个人不是季重莲吗?!
那银铃般悦耳声音似乎还耳畔回响,秦子都重重地甩了甩头,想要把那个清丽影子甩出脑海,后却发现只是徒劳,他紧紧地抱住顾雪嫣,面色却渐渐变得沉郁了起来。
大太太家里舒服地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胡氏与季重莲便向大太太辞行了,她们预备今日“锦香楼”设宴款待了之后便要回丹阳去了。
算算日子,就算紧赶慢赶,到了丹阳时,怕也是已经过了季重莲及笄日子,好婚期定了六月三十,他们还有时间准备。
大太太看了一眼收拾得齐整季芙蓉,眸中光芒一闪,不由诧异地挑高了眉,“芙儿,怎么你也要走?”
她已经默然承认了季芙蓉和离事实,女儿因何还要离家,她想不明白?
昨夜季明德回了家后,两夫妻彻夜长谈,已知覆水难收,到底心头还是不甘愿,但事已铸成,眼下也只能作罢。
若是让季明德涎着这张老脸去求东阳伯调解,他又是决计做不出来。
唯今之计也只能且走且看,季芙蓉生得这般貌美,将来指不定还能嫁个好人家,大太太已经打定主意上京城里继续为女儿物色,此刻当然不愿意她离去。
“母亲,我想回去陪陪老太太。”
季芙蓉笑语嫣然,平静脸上带着温软笑意,可眸中光芒却是疏离淡漠,她与大太太之间,到底回不到从前了。
“父亲朝中公事繁忙,母亲为了照料他自然脱不开身,可咱们大房总要有人老太太跟前孝,如今就让女儿代父母走上一遭,以全了这份孝道。”
季芙蓉这话说得有理,大太太脸色讪讪却也不好反驳,只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嫁妆你又预备做何处理,可是全部拿回来了?”
“嫁妆如今我都赁存了钱庄里,母亲不必挂心。”
季芙蓉话到这里微微一顿,眼波婉转,“只是母亲婚前为我打造那一套黄花梨木家具还没有带走,物件太大不好搬动,也只有……”
“只有什么?!”
大太太提高了声音,面上带着一丝不屑以及愤恨,“就是咱们季家拿来砍柴烧了,也不能便宜了童家人!母亲今天就带人去搬回来!”
大太太自然不是垂涎女儿嫁妆,只是想到童家她也来气,她好好女儿嫁过去,先是被打得小产,之后还要被姨娘小妾下毒暗害,若是童家人有一分精心或是顾及,又怎么会是如今这番局面?
就算是和离,那季芙蓉也是被童家人给逼。
这一夜之间,大太太态度已经发生了转变,既然童家事情不能挽回,那便要向前看。
而且昨晚大太太还听季明德提起东阳伯府事,听说东阳伯早已是对三房多番容忍,只三房人太不成器,再这样下去,分家是迟早事。
若是真地将三房给分出去了,那么季芙蓉提前地脱身而出那也是好,难不成真被三房那一家人拖着一起死吗?
要死也死远点,休想沾染上他们分毫!
“是,母亲做主就好。”
季芙蓉柔顺乖巧地应了一声,唇角却是微微翘了起来。
“芙儿,你真地非走不可吗?”
大太太拉着季芙蓉手,看也没有看胡氏与季重莲一眼,不舍目光只凝季芙蓉白皙面颊上。
“女儿主意已定。”
季芙蓉轻轻地点了点头,眸中神色却是一片坚定。
大太太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珠子一转,拍着季芙蓉手道:“回去休养一段时日也好,只是若母亲想你了,你可得点回上京城里来看看,知道吗?”
季芙蓉淡笑不语,既没答允也没拒绝,但看大太太眼中那就是应了,她眉眼立时一扬,笑道:“那好,我这就让洪姨娘送你们出门,母亲也要拾掇一番,待会还要去和童家那老太婆理论一番呢!”
离开季家后,季芙蓉要去选购一些答谢厚礼,胡氏与季重莲也陪一旁挑选,后是选了一套精致文房四宝,一株百年份紫灵芝,这样礼物不可谓不重,但也仅仅是能表达他们感激之情。
等候“锦香楼”雅室客座里,季重莲不禁转头看向季芙蓉,劝道:“大姐姐身子还未好完全,不若还是呆上京城里养养,若是不愿意住家里,继续普济寺住一段时日也行。”
胡氏也一旁跟着劝道:“我也这么想,芙蓉身体还未康复,这来回奔波,我怕你吃不消。”
谁知季芙蓉却是轻轻摇了摇头,一手抬起为季重莲顺着耳边鬓发,眸中蕴着一抹温柔之色,“五妹妹出嫁,我说什么也不能错过,我自己身子自己知道,不碍事。”
“大姐姐也不怕凌哥儿会舍不得你!”
季重莲知道劝不动季芙蓉,便将赵凌给牵了出来,果然见得季芙蓉目光微微一闪,垂眉不语。
是啊,离开上京城或许她便不会再回来了,她是有些舍不得赵凌,可是她又算是赵凌什么人呢?
想到赵凌,那个与他相似男人身影不期然地跃入脑海,斯文俊秀面容,却是淡漠疏离眼神,每当那双琉璃色眸子望着她,她都不知道他想起什么,那张冷硬外表下是否有一颗温润柔软心?
她不否认对是有那么一丝心动,但这丝心动却被她掩饰得很好,经历过婚姻伤痛女人哪有那么容易重接受一段感情呢?
再说看那模样,也不像是对她有意啊。
季芙蓉不笨,她自然知道胡氏与季重莲眼中燃起期待代表了什么,但她却不能回应她们。
她表面坚强,内心彷徨,只怕自己一个选错,便又会踏入那万劫不复境地。
胡氏给了季重莲一个眼色,她缓缓摇了摇头,眼下季芙蓉正沉浸自己思绪中,不便打扰。
敲门声外响了起来,林桃向内传禀了一声,“赵大夫来了!”
季芙蓉一怔,眸中闪过一抹惊喜,身子立马坐直了。
季重莲与胡氏对视一眼,不由抿唇一笑。
看来是有戏,就不知道今天能不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了,若是不然,季芙蓉真跟着他们一道回了丹阳,要再返回上京城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今日带着赵凌一起来,两父子都穿着宝蓝色绸衣,胸前与袖口绣着大小暗银色团花纹,刚刚见到这一老一小,季重莲便忍不住笑出声来,不由促狭道:“敢情你们今日穿是父子装?”
脸色有些尴尬,连眉角都轻轻抽动,完全与他平日不苟言笑作风是两个样,他瞄了一眼笑容可掬赵凌,轻咳了一声,才道:“衣服是这孩子挑,今日非要咱们穿成一样,我也没办法……”说到后,他表情已是带上了无奈,但眸中却有一丝宠溺轻轻滑过。
赵凌眨巴着大眼睛看向季重莲,脆声道:“五姨,你觉得我和父亲谁好看?”
“赵大夫英俊,凌哥儿乖巧,各有各好,怎么办呢,好难选啊!”
季重莲走近了赵凌,一手牵着他小手,一手捏了捏他脸蛋,笑道:“今日五姨点了好多你喜欢菜,过来跟我坐一块。”
说话间季重莲便牵了赵凌就坐,季芙蓉收回了看向孩子暖暖目光,转而向走了过去,柔柔一笑道:“赵大夫百忙之中还能来赴宴,咱们真是有些过意不去,请就坐。”
今日季芙蓉比起昨日又不同,虽然也是刻意地妆扮了一番,但举手投足都是一股自信和优雅,目光微微扫过她白皙柔美脸庞,眼波一时之间变得柔缓了许多,轻轻点了点头,便挨着赵凌落了坐。
季重莲与季芙蓉分坐两边将赵凌父子围中间,胡氏位置又掉季重莲之后,今日主角是季芙蓉与,她甘当陪衬。
“赵大夫,咱们备了薄礼,一番心意,还请你不要推辞。”
胡氏算是长辈,这个场合也有优先发言权,她话音一落,阿箩与墨菊已经捧起了案台上摆着红色锦盒,举到跟前打了开来。
文房四宝精致滑润,那颗百年紫灵芝上甚至有内隐幽光,目光一扫便知这礼物不轻,他摇了摇头,道:“我只是行医罢了,且已收了你们诊金,今日再厚颜来吃上这一顿已是不该,若这礼物我再收下,那赵某真是汗颜了!”
“这……”
胡氏目光转向了季芙蓉,显得有些为难。
季芙蓉笑了笑,转身便让墨菊将东西给收了一旁,只是目光诚挚地看向,轻声道:“既然赵大夫不与咱们谈这些俗物,咱们就来说说情分吧!”
说说情分?
季芙蓉这话一出,不禁是微微一怔,就连季重莲都瞪大了眼,她记忆中季芙蓉可还没这般大胆和直接。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