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一直怔怔坐着,直到听见传来轻巧脚步声,春鸢到她身后道:“姑娘身子刚好,莫太费神,还是歇了吧,已是戌时一刻了。”
明瑜点了下头道:“你是我妹妹,不过是我当阿姐本分而已。”
明珮未料到她会这样应答,愣了下,脚步一缓,见她说完这话,已是朝前走去了。
她方才回了自己住问翠楼准备出门,她那奶娘,也是从前过来投靠刘姨娘一个王姓表姐便悄悄说道:“你那姐姐,今日不知打什么主意,竟会替你你爹面前说话。不怕万一,就怕一万,你跟过去后须得仔细小心些,千万莫出什么岔子被抓到错处。面上却不好显露出来,见了她要高兴着道谢,能讨她欢喜就量讨她欢喜,总归是对自己没坏处。”
明珮心中本也有些不解明瑜态度突然改变,又被王奶娘这样一说,自然就记了下来。此时见明瑜已经走前头了,急忙赶了上去。
明珮再伶俐,也不过是个八岁女孩,这点心思明瑜自然一眼就看透。微微笑了下牵住她手,姐妹两个便并排朝偏门去,把身后跟着一群丫头看得目瞪口呆。何时见过这样景象?
明瑜明珮到了偏门之时,阮洪天和江氏已经等她几个,久久未见过来,正要打发人去瞧下,突然远远瞧见两姐妹竟牵手过来,夫妻倆自然有些吃惊。吃惊过后,阮洪天便觉欢喜,觉着这大姑娘真当是懂事了,这般爱护妹妹,心中对她喜了两分。众人分坐了马车,阮洪生和几个家丁骑马侧护着,一行人便往园子里去了。
江氏带了明瑜两姐妹一道坐个车子,明瑜话不多,反倒是明珮一路说个不停,江氏偶也应几句,很那意园便到了。
明瑜下了马车,远远就看到自己本家叔伯兄弟和父亲办从珍馆里一些文人立园子门口等着,以叔公阮洪锦为首。一个家丁飞跑了过去,大约是说女眷也一并过来了,叫先避让下。那群人便呼啦啦地退开了。江氏这才一个领路婆子指引下,带了明瑜姐妹两个和跟来下人往园子大门过去。
明瑜抬头,见一扇五间占地大门,上面盖着圆桶琉璃瓦屋脊,阳光下闪闪发亮,门栏窗槅皆是推光朱漆,门口玉石台阶,雕凿出祥鸟瑞花纹样,两边高墙随了地势一路围砌下去,望不到边,门楣上黑底金漆“意园”两个大字,气势夺人。
这景象她从前见过无数次,出嫁前两年,全家人一年里有半年是住这里面。从前丝毫未觉得不妥,如今看到,竟觉着华美得有些刺目。听身后人一片赞叹,有个声音还说“竟似见了天宫大门”,极是刺耳,回头望去,见是明珮那个王姓奶娘,忍不住微微皱眉道:“王嫂子这话说。不过是个园子罢了,什么天宫地宫。传了出去不知道人还以为我家这般妄自尊大,连下人都敢夸口到了这样地步!把自己事情做好就是,断不会因了你没说话就少了你半分应得!”
奶娘一张脸羞臊得通红,心中却有些不解,怎从前行事说话一向带了几分仙气儿大姑娘突然变成了这般,吃吃应了下来。明珮嫌她丢了自己脸面,也狠狠瞪她一眼。
江氏嫁来多年,早习惯了阮家奢华,本也没意那王嫂子话,听明瑜一说才被提醒,便板了脸道:“大姑娘话都听见了?往后都留心管着嘴些!”
众丫头婆子见平日一向温和夫人也这样发话了,心中各自一惊,齐齐应了下来。江氏这才领着众人进去,见里面嶂翠峦叠,藤萝掩映,佳木葱茏,奇花遍地。选了条小径一路下去,忽而平坦宽豁,飞楼绣栏,忽而曲径通幽,露出一角廊檐,浇药阶、两明轩、七峰堂、清响阁、藤花书屋……,竟是一步一景。江氏起先还兴致勃勃,渐渐就有些脚乏起来。明瑜本就无猎奇之心,见明珮也有些疲累却不敢说样子,便朝领路婆子道:“不如带去主楼歇下吧。”
婆子急忙应了,又一番曲曲折折,面前豁然开朗,见是一片千叶荷花池,比荣荫堂家中那个池子大了两三倍还不止,荷叶连天,一眼望去只见波光粼粼,池边闲闲停了几艘画舫,观之叫人心旷神怡。
主楼名为看山楼,依水而建,占地极广,高及三层,雕梁画栋。门口立了两排下人,见主家女眷过来,被一管事领着,齐齐躬身。
明瑜入了内堂,见里面还是自己印象中轩阔富丽,陈设也极堂皇奢侈,正中摆了那张用楠木和紫檀木镶嵌珠宝做成宝椅,极是醒目。明瑜看着这椅子,心中有些感慨,只因这把椅也被牵扯到了后来官司中。缘由就是有人弹劾,道正德皇帝驾临意园观山楼,坐过了这椅子,那便是宝座。阮洪天不敬而拜之,反而继续用作自己大座此大宴宾客,实为犯上之罪。椅本无罪,罪就于太过奢侈招人侧目。
管事姓陈,是江氏一个远房亲戚,见江氏环顾四周,也有些赞叹意思,便讨好卖弄道:“太太也知道,咱们江州千百年来风调雨顺,稻香鱼美,修建了这般豪宅园林富豪之家比比皆是,只任凭别家再好,也压不下这望山楼,只因此地有两妙处。”
江氏哦了一声。陈管事这才道:“太太不知,这楼里两妙处,俱是老爷费了巨资请能工巧匠打造出来,一曰冷香扇,二曰龙吐珠。”
江氏被他话引出了兴趣,笑道:“有话就说,吞一半吐一半是可恨。”
陈管事这才笑嘻嘻指着两边雕镂了人物山水紫檀木墙道:“太太瞧着这可有异样?”见江氏摇头,才得意道:“外面看不出,里面却各有个夹室,堆放了许多香花香料,顶上排装了五扇,叫人夹室里转动轮轴,香风就会从各镂空处徐徐出来。到了下月老太太大寿之日,正是暑热,再往里面添了窖藏冰块,那风出来可不就是冷香风了。”
众人惊叹,江氏摇头笑道:“倒也是费了番心思。那龙吐珠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