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半山腰,却跳出个不知好歹的山匪,挥舞着破刀便要打劫。
黄谷木本就不是个懦弱无能的人,何况还有新婚妻子在畔,立时话也不待那山匪说完就扑身上去。
白薪火多年来在黄家偶尔也想,当初跳出来打劫黄谷木到底是好是坏。
无论是好是坏,反正当时他是跳出来了,也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他阅历太浅,虽说他自己已经是名内家高手,却不知道往往内家高手太阳穴都会鼓起,而且走起路来自然有点气势,也比平常人稳的多。
仅仅两三招的功夫,黄谷木一手漂亮的空手夺白刃就拿下了那把刀,刀一在手,不自觉就使出了家传的“断刀行”,存着卖弄的心思,这一套耍完,呆立的白薪火身上穿着原本就破破烂烂的衣服竟片片粉碎,只余下罩着胸口的一片和两腿之间的短裤,这大概还是“非礼勿让妻子看”的缘故吧。
黄谷木本性豪迈,捉弄了白薪火一场已没了被打劫的火气,一声大笑,抛开了刀,又牵起妻子的手,竟就将几乎**的白薪火丢在了路上。
白薪火是个渴求自在的人,又是个很懂江湖道义的好汉,也不计较别人捉弄他,只觉性命才是最重要的。过了几日,他就不知从哪找了一套新衣服,下了山去上京城中打听这个放过自己不杀的人,待得跟他人一描述,才知道这次果然是踩到硬茬了,心中又不免佩服这位大官的气度,竟有些向往。
想了一天,他做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惊讶的决定,第二日,他去拜访了黄谷木,言及自己想要成为黄府的家丁,不想黄谷木反而不答应了,执意要与白薪火做朋辈相交,这一下白薪火更是佩服黄谷木了,不声不响就找了个房间自顾自住下了,黄谷木又怎好意思赶走他,只好安排他做些轻活,同时还教他武功与自己的体会,白薪火受此恩典,更是忠诚。
等到黄麒善出生,白薪火毛遂自荐与这孩子玩在一块儿。偏生这孩子从小就爱玩爱闹,倒也与白薪火臭屁相投,白薪火受恩于人,在照顾少主时也是尽心尽力,黄谷木不传孩子武功,他却偷偷教习黄麒善吐纳之术,铸下根基。
剑鬼这两日经事甚多,又有被血魔当日灌醉,渐渐拾回人性,此刻也不禁被李七所述引入心神,不觉发问道:“这日外敌已至,白薪火不再前厅御敌,却来寻这黄麒善。莫非是他已为人策反,否则又怎将这孩子带出这绝对隐秘之处。”
李七却似不闻,只自顾自讲道:“原是白薪火先前在前厅厮杀一阵,忽而看见二皇子所带人群中有一老者,竟正是‘圣手妙意’金忠木,此刻他已明白少主所待之地必会被发现,因此在杀了几人之后趁乱冲进内院,意在带着少主逃出生天。”
却说那日白薪火背上孩子,轻身之术一经施展,已经从后院跃上围墙,却不知下面已经被官兵团团围住,但此刻他也已经不能多想,因为强弓硬弩已经向着这边朝来,更有不少箭已离弦,向着他们疾飞过来。
白薪火再不愣神,吩咐孩子抓紧自己,右手刀已出鞘,“断刀行”第三式“刀行天”已经使出,功力稍弱者只能见到一片银幕,无数金属相击的声音传来,飞来的弓箭已有大半被挡住,但仍有几根漏网之鱼穿过银幕,白薪火又怎能让弓箭伤到孩子,挺胸而上,竟然用自己的身体接住了几根箭。
甫一中箭,白薪火就觉得自己身体不受控制,身上血脉也是不畅,真气会聚丹田无法行至四肢,他暗骂一声,心里却惊恐于这伙人竟然这么卑鄙,那箭头显然涂了剧毒毒药,看来定是要将黄家满门送进地狱。
白薪火一边喜于孩子尚未中箭,一边却担忧如何才能将孩子送出,自己只怕已是不行了,因他感觉自己身体已经愈加沉重,竟就快要从墙上跌下去了。
又一批箭直射而来,白薪火此刻已经觉得意识开始模糊,自知这波箭自己定然挡不下来,孩子也注定无法逃出去,心里不禁绝望无比,想起黄谷木与主母将自己以友相待,丝毫不计较自己的出身,脑中充斥着无比的愧疚,人已仰身从墙上摔了下来。
他拼着最后一口气将孩子从背后移到怀里,砰地一声,他已经摔在地上,孩子也已经吓晕了过去,连哭都哭不出声音。
他最后的意识是觉得孩子被人抱走了,紧接着,就是一片黑暗,整片黑暗,宁静祥和的黑暗。
如同一阵电流袭击头颅,黄天土猛然想起这么一个人,吊儿郎当,整天带着笑抱着自己,偷偷摸摸的说与他有过一夜两夜情缘的女人们,还教自己运气吐纳,跟自己捉迷藏,玩鬼抓人,不觉眼泪已经湿了眼眶,还记得那天他从柜子里被抓出来,就像自己每次躲在一个自以为很隐秘的地方还是被拉出来一样,他想起来了,想起这个叫做白薪火的男人,一个不仅仅是下人,更是一个好友,一个忘年交的男人。
黄天土声音已经有点发颤,他全身也跟声音一样颤抖,道:“他死了吗?”
吴勤叹了一口气,脸上尽是可惜的神色,他缓缓道:“等到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没有气息了。”
李七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为白薪火缅怀,接着道:“你今天说到的那个怪人,大概就是吴勤了,他本是续光帝时吴汉钦家中的近侍,他的刀法,连现在的我只怕都不是对手。”
剑鬼道:“他确实该有这么强。”显然他想到了自己招式尽出却伤不到那人一点。”
李七接着道:“那日,吴汉钦不忍一门忠烈尽被冤死,奈何当时二皇子之势非凡,自己虽有进言,但被续光帝否决,只好出一下策,另门下吴勤去救下黄家独子。”
黄天土道:“师父,这么说,吴汉钦果真是我的大恩人,幸好当日我没有取他性命。”
吴勤道:“丞相本就仁慈心肠,但我救你这事,其实丞相本也犹豫不决,真正下令去做的,其实是续光帝。”
黄天土一惊,道:“续光帝?”
吴勤显然知道黄天土必将惊讶,声色不动,道:“的确是续光帝,那日吴丞相堂上相助你父亲,却不想二皇子势下众大臣一齐否定,续光帝便大骂了吴丞相一顿,却在之后,遣派心腹宦官相请丞相,丞相那时正心中犹疑,逢续光召见,心中忐忑,但也去了。却不想续光竟然让吴丞相相救于你,丞相得皇帝首肯,这才定下心来,让我前去相救。”
黄天土道:“这又是为何?”
吴勤道:“只因续光帝已知二皇子势大,幸而那时太子尚在,虽非有功,但也无过,也因此二皇子只敢私下结党,续光帝老迈,深知其中利害,只想稳住二皇子,拖得一年半载,慢慢再行整治,因此明面上也只得让二皇子一让。只是当时我不做想,现在方才明白,否则我定然不至于让丞相孤身,自己隐于山林。”说着他不禁又责怪起自己,可见他对吴丞相心中愧疚,不能自拔。
那日吴勤化装成官兵模样,与众人一齐混进黄府,见得白薪火乘隙进了后院,也跟了进去,一边还得隐藏身形,待得赶上白薪火,正见得他从墙上摔下,没了气息,事情紧急,也不及救助白薪火,抱起黄天土,一刀就劈开了墙壁,外面人哪能知道这面墙竟会被人一刀劈开,待得反应过来,吴勤已然大杀四方,从人群中突围出去。
黄天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砰砰砰的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吴勤急忙挽起他。
黄天土两眼已满是泪水,道:“师父,救命之恩,授业之恩,徒儿无以为报。”
吴勤道:“好徒儿,师父早已当你是自己的骨肉,这都是师父该做的。”
黄天土再不说话,仍是不住磕头。
吴勤叹了一口气,道:“当年自我授业于你之后,我便回转,待得难民涌进京城,来势过于汹涌,吴丞相无暇顾及于你,便就失了你的消息,当时我心灰意冷,便在此处寻了这么个处所,发誓终生不出此处,那几年,你过的还好吗?”
黄天土想到此处,眼里泪水又再涌出,道:“那年难民入京,实在如洪水猛兽,我父母尽皆死于难民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