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似火,燃烧如天边火红的云霞,灼灼刺目,烧得所有人都不由得心惊胆寒,莫名畏惧。
“陛下…”
中山伯夫人强自稳了心神,想说什么,却被沈青萱冷声打断。
“我那两个侄儿侄女呢?”
中山伯夫人微微一怔。
沈青萱淡漠道:“把微姐儿抱出来,朕要带走。”
她搬出女帝的身份,为的就是给他们施压。
中山伯夫人变了脸色,“陛下,这…”
上官陌尘倒还镇定,看向沈青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敢问陛下以何种身份带走小女?”
“陌尘!”
中山伯夫人没想到他居然敢用这种近乎于质问的语气对沈青萱说话,吓得脸色大变,连忙呵斥。中山伯稳了稳心神,道:“陛下,犬子无礼,望陛下恕罪。”
沈青萱懒散的站着,语气淡漠如烟。
“何种身份?”她嗤笑了一声,“凭你,还不配知道。”
她一甩衣袖,冷声道:“让开。”
满地的丫鬟下人全都吓得脸色发白,连忙跪着让出一条路来。
沈青萱冷哼一声就要进去,上官陌尘却又开口了。
“陛下且慢!”
沈青萱居高临下的冷眼俯视他,“上官陌尘,知不知道就凭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就足够朕摘了你的脑袋?”
中山伯脸色沉了沉,“陛下,您虽是一国之君,但非我大昭之人。微姐儿乃我上官府子孙,岂能交由陛下?”
沈青萱看了中山伯半晌,看起来与大老爷年纪差不多大,眉眼沉稳隐隐有几分风雅之态,与上官陌尘有几分相似,此时穿着常服,若再年轻个几岁,想必也是个翩翩佳公子。
“你倒是有骨气。”她声音忽然和缓了些,慢悠悠道:“有如此门风,我大姐嫁到中山伯府来,倒也不算辱没了身份。”
中山伯抿着唇,眉眼暗沉,却不说话。
上官陌尘抬头看她,眼神已然沉静如水。
“若陛下是以吾妻之妹的身份而来,上官府欢迎至极。若陛下是以权夺我女儿,那么,恕难从命。”
中山伯夫人脸色白了白,中山伯眼中却闪过几分赞同。凤倾璃眉头一皱就要发怒,沈青萱却忽然轻笑了一声。这一笑,脸部线条瞬间柔和,连带着眸光也熠熠闪动如流水,比那天边红霞还要夺目惊人。
“上官陌尘,就凭你这句话,朕才觉得,我大姐好歹没有所嫁非人。”
上官陌尘敛眉不语。
“但是——”沈青萱忽然眸光转冷,似极地冰雪。“你当真当她是你妻?”她上前一步,停在上官陌尘眼前,冷冷道:“你若真当她是你妻,就不会由着她重病视而不见,反而还一个个的纳妾伤她的心。你若真当她是你的妻,就不会由着她被你的小妾讥讽辱骂病情加重。你若当她是你的妻,就不会对她冷漠以待,放任她自生自灭。你若真当她是你的妻,就不会有娶平妻的念头。你若当她是你的妻,就不会用情不专见异思迁。”
一个个质问,语气一声比一声冷,一字比一字寒,冻得这阳春三月也不由得空气升起了薄薄的冰霜。而最后一个,才是真正的诛心之问,意有所指,更是有着浓浓的厌恶和愤怒。愤怒他对自己妻子的不忠,厌恶他对妻妹那样肮脏龌蹉的心思,更隐隐觉得那是对她的一种耻辱。
上官陌尘面色有些白,眼瞳内也覆上了愧疚。
沈青萱冷笑,“你正风华正茂的年纪,如今我大姐去了,难道你不再娶?天知道你娶个继母来会如何苛待我那两个侄儿侄女。不妨告诉你,前年大姐就对我说过,让我日后帮她照顾微姐儿。如今她既已身死,未免日后在这上官府受委屈,朕只好将他们接走。”
不待上官陌尘再反驳,她淡淡道:“你放心,好歹他们是上官府的人,朕只是将他们带走,等他们长大成人,能够娶妻生子了,再将他们送回来就是。这样,也能安我大姐在天之亡灵了。”
中山伯夫妇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上官陌尘。
上官陌尘深深看向沈青萱,低低叹息一声,道:“我不会再娶了。”
中山伯震动,中山伯夫人惊呼出声。
“陌尘,你…”
沈青萱挑了挑眉,“即便如此,你府中还有小妾。你一个男人,自然是不知道后院争宠多厉害。这伯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你能顾及几分?我将两个孩子带走,也是保你上官府血脉。这样,你还要一意孤行吗?你当真不顾大姐亡灵之愿?”
上官陌尘浑身一震,眼底浮现几分痛楚来。“她…她真这么说?”
沈青萱看都懒得多看他一眼,“你当朕这么清闲,没事管你上官府家事干嘛?她虽然不是我亲姐姐,但好歹曾有姐妹情分。朕将她的儿女带走,好生抚养长大,也不辜负大姐一番信任嘱托。”她顿了顿,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中山伯夫妇,道:“伯父,伯母,说到底我是晚辈,你们好歹是大姐的公婆,我敬你们三分。我想伯母应该最清楚豪门内院纷争血腥,我只是将大姐的孩子带走而已,并不是让他们从此脱离上官府。他们还是上官府的子孙,日后我也会让他们经常回来看你们。这样也算两全其美,你们意下如何?”
中山伯夫人看向自己的丈夫,中山伯看了看上官陌尘,又看了看沈青萱,终是点了点头。
“好。”
沈青萱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乳母模样的人一只手牵着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儿,另一只手还抱着一个婴儿,应该就是秋明霞去年难产生的那个男婴了。这个乳娘是跟着秋明霞出嫁的,可以信任。
她带着两个孩子,就要给沈青萱行礼,沈青萱挥了挥手,将怀里的女儿递给红萼,自己走过去,在那小女孩儿面前蹲下来。“微姐儿?”
当年秋明霞带着这个孩子回秋府的时候,她才几个月大,如今已经三年了,这孩子也三岁了。微姐儿似乎有些怕生,怯怯的退后两步。
“嬷嬷…”
那乳娘赶紧蹲下来,“小姐,别怕,这是您的姨母,她不会伤害您的。您忘了,当初您的母亲对您说过的姨母,就是她。”
“微微。”
上官陌尘伸出手去,想要抱她。她却似乎十分害怕,连连向后闪躲,一张小脸全是怯懦和惊慌。
沈青萱脸沉了沉,想到秋明霞自那年生病以后一直郁郁寡欢,上官陌尘又纳了几房妾室,她外祖家失势,秋府去年又被猜忌,帮不了她。她自己又自顾不暇,这孩子只怕也受了不少委屈。她看向乳娘,果然见她眼圈儿红红的,满眼的心疼,欲言又止。
沈青萱眼神微冷,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这些人,竟然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微儿,过来。”她伸出手去,温柔的笑。“姨母带你离开,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
一句‘欺负’,让中山伯府几位主子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尤其是中山伯。他不是蠢蛋,自然看得出来上官微的异样,便看向了自己的妻子,眼神询问而凌厉。
中山伯夫人苦笑一声,秋明霞是个好媳妇,对长辈也孝顺,她也喜欢。只是这几年连着发生了太多事,先是林府失势,秋明霞自己又多病。她这个做婆婆的,就算再怎么护着,这府中那么多女人,她又如何兼顾得过来?再加上伯府世家,向来子息庞大,分支又多。虽然分了家,但都住在一个府上,凡是涉及到爵位争夺,那些人什么阴损的招数想不到?微姐儿能活到今天,就已经很不错了。
上官陌尘脸色有些愧疚,看着女儿虽然穿着光线靓丽,但是明显有些营养不良。他不是傻子,如何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也怪他太过疏忽了。当年在秋府,他初见还是秋府五小姐的沈青萱,被她一霎风华所迷,从此念念不能忘怀。秋明霞是个聪明的女人,很快就察觉到他的心思,渐渐忧思过多。而他也因此愈发冷落她,整日的声色犬马,甚至忽略了女儿。
前年他们夫妻感情和睦一点,可是不久后她又难产去世。他看着她越发忧郁的容颜,日日愧疚在心,甚至都不敢见自己的孩子。却不想,那些女人居然无法无天到如此地步。一时之间,他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愧疚,几次想开口说什么,终究在沈青萱那双清冷的眼睛里闭上了嘴巴。
还能说什么呢?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的不专情害死了秋明霞,是他的懦弱害得自己儿女被虐待。到了如今,他还有什么资格让两个孩子留下来呢?他应该感激秋明霞的未雨绸缪。如果这两个孩子继续留在上官府,只怕也活不长久。
那边,上官微怯怯的上前,一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沈青萱,稚嫩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害怕。
“你是…姨母?”
“是,我是你的姨母。”
沈青萱看着她怯懦的眼睛,忽然就想起那年在秋府一个破败小院里初遇秋明絮的场景来。那个时候,明絮才九岁,就被逼着给一个老嬷嬷洗衣服,浑身都是鞭伤。
她忽然想到什么,一把拉过上官微,将她的衣袖掀开。一见之下,触目惊心。上官陌尘就跪在一边,此时也是睁大了眼睛,身后有人倒抽了一口气。只见那小小的手臂上,大小不一的清淤红痕,还有几根抓痕,明显就是女子用指甲留下的。伤口虽然好了,但是疤痕却未痊愈。
“小姐…”乳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看着上官微手上的伤痕哭得泪声俱下。“少夫人,老奴对不起你啊,没能保护好小姐,老奴罪该万死…”她又哭着去抓沈青萱的衣袖,求道:“五小姐,不,陛下,求求你救救小姐和少爷,她再呆在这里,会被她们害死的…老奴给你磕头,求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他们…”
“嬷嬷。”
上官微方才被沈青萱忽然拉过去,触动了伤口,眼睛里就有了泪水,如今见乳娘哭,她也跟着哭了起来。不光她哭,就连那乳娘怀里的孩子也跟着哇哇哭起来。
“微微…”
上官陌尘满面的愧疚与心疼,万万没有想到,女儿居然被人虐待至此。上官府所有人都沉默了,中山伯夫妇简直惊心而不敢置信。沈青萱目次欲裂,看着上官陌尘的眼神几乎要将他碎尸万段。
“若我晚来一步,是不是就只能看见他们的尸首了?”
上官陌尘无言以对。凤倾璃抱着尘儿走过来,“萱萱…”
他自幼也是长在豪门后院里,自然是清楚那些女人有多可怕。从前荣亲王府是怎么对他的,他一分也不敢忘。只是不成想,这些人居然连一个三岁的女孩儿都不放过。沈青萱将上官微抱在怀里,站起来,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人。对乳娘道:“你叫什么名字?”
乳娘伏在地上,“老奴曾氏。”
“起来。”
沈青萱声音仍旧冷淡。
“谢陛下。”
曾氏颤巍巍的站起来,她怀里的孩子许是哭得久了,抽噎着停了下来,小脸上满是泪痕,陌生的看着眼前这一群人。沈青萱自从自己做了母亲,尤其看不得小孩子哭。此时一见那孩子哭成个泪人,连声音都似哭哑了一般,就不由得心疼。
“微儿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你不用怕,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倒是要看看,这上官府到底有没有个尊卑上下了,竟然连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手。”她轻哼一声,吓得所有人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是。”
曾氏连忙欢喜的点头,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是…”她看了眼地上的上官陌尘,沉声道:“太多了,世子的姬妾几乎好几个都苛待小姐,有时候还动手动脚的。小姐身上的伤,都是她们弄的。不光如此,有一次老奴还发现少爷在睡觉的时候,不知道是谁把少爷的被子扯走了,要不是老奴夜半起夜发现了,只怕少爷早就被冻…”
她说到最后,又哭了起来。上官府的人听得心惊胆颤,沈青萱脸色越来越沉。中山伯夫人又惊又怒,“曾氏,你既然知道有人要害微儿和漠儿,为何不说出来?”
“世子夫人去世以后,世子夫人身边的人也都全都被那些女人以各种罪名发落了,老奴只是一个下人,人微言轻,什么都做不了。世子又因世子夫人去世伤怀,鲜少关心少爷和小姐,老奴没有证据,也不敢随意攀诬他人。若一个不慎被那些人倒打一耙,少爷小姐身边就真的连一个衷心的人都没有了。到时候,还不知道她们要怎么对付少爷和小姐呢…”
曾氏一边抹眼泪,一边道:“老夫人,不是老奴知情不报,是老奴实在没办法啊…”中山伯夫人捂着胸口,又悔又恨。第一次恨铁不成钢的看向自己的儿子,“你——”
她刚开口说一个字,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夫人…”
“娘…”
身边中山伯接住她,丫鬟婆子纷纷惊呼,上官陌尘也是脸色一变,连忙大吼:“快去找大夫。”
没人应声,此刻所有人都跪着,哪里敢起来?
上官陌尘望向沈青萱,眼神有了祈求之色,刚张口准备说什么,沈青萱已经冷冷拂袖转身。“一个时辰之内,把真凶送到荣亲王府来。朕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她们对微儿和漠儿做过什么,朕要她们十倍奉还。”
她说完就牵着上官微向马车走去,“曾氏,把孩子交给绿鸢,你留在这儿监督,一个也不许少。”
“是。”
曾氏回答得掷地有声,抹了一把眼泪,眼神里露出感激之色。
沈青萱一脸铁青的上了马车,凤倾璃也跟着坐在她身边。“好了,别生气,小心气坏了身子。”他将三个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在榻上,叹了口气。“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我顾及不了那么多,也疏忽了——”
“不关你的事。”
沈青萱拿出膏药轻柔的给上官微擦药,淡淡道:“你一个人精力有限,能保住沈府和秋府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哪里还能管得了上官府?况且——”她顿了顿,想起上官陌尘,垂下眼睫,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说得隐晦,然夫妻两年,凤倾璃自然听出她的意思。微一沉吟,道:“三年前,你弟弟坠马,他跟着追来…”
沈青萱有些讶异,“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要告诉你?”凤倾璃瘪了瘪嘴,“那个时候你还没嫁给我,我巴不得把你藏起来才好,怎么会告诉你其他男人对你有非分之想从而让人有可乘之机?”
沈青萱瞪了他一眼,“他是我姐夫。”
“就因为是你姐夫,才更可恨。”凤倾璃脸色有些不好看,“都娶了你姐姐了,居然还想享齐人之福,要不是看着他好歹是你姐夫的份儿上,我早就——”他忽然一顿,看了眼坐在沈青萱身边,一脸畏怯的上官微,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倒也可怜。”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似有些感慨又有些自嘲。“没了娘的孩子,都可怜。”
沈青萱一顿,想起他也是自幼丧母,又想起自己在现代的时候虽然是孤儿,但好歹还有爷爷宠着,从小也没吃过多少苦。上官微才三岁,就被自个儿父亲的小妾给虐待成这样。要是她晚回来几天,还不定得怎么样呢。想起上官陌尘,她就气得咬牙。
“大姐怎么就看上这种人呢?我真是替她不值。”她又将上官微抱在怀里,柔声道:“微儿别怕,有姨母在,以后没人敢欺负你了。”
或许是被欺负得久了,上官微的性子有些怯懦,此刻被沈青萱抱在怀里,让她忽然想起了母亲,眼眶里又有了泪水。
“姨母会对微微好吗?”
“会。”
沈青萱心里一酸,贴着她的额头,道:“以后你就是姨母的女儿,姨母封你为郡主,不,封你为公主。以后你就是金枝玉叶,就连你父亲见了你也得低头,再没人敢欺负你了。”
“那弟弟呢?”上官薇又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躺在凤倾璃身边的一个襁褓,“也没人敢欺负弟弟了吗?”
“嗯。”沈青萱吸了吸鼻子,“以后姨母护着你们,就没人欺负微儿和漠儿了。”
上官薇立即就笑了,扑倒她怀里,撒娇道:“姨母真好。”
沈青萱心里微微的疼痛,拥紧了她。大姐,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孩子,决不让他们再受一丝一毫的委屈。许是太累了,上官薇很快就睡着了。
沈青萱看着她的眉眼,与秋明霞有几分相似,又更甚几分,将来长大了定然又是一个大美人。她又看向谁在凤倾璃身边的几个孩子,突然心中一动。
“你说,让漠儿给咱们的绾儿做驸马可好?”
凤倾璃一怔,失笑道:“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儿女亲家固然好,但是也得他们自愿才行。如果以后长大了彼此没有感情,你岂不是错点鸳鸯?”顿了顿,他目光有些奇异,道:“你自己不就吃过指腹为婚的亏吗?”
沈青萱微微一愣,而后笑道:“倒也是。”她摸了摸上官微的脸,眼神越发柔和。“以后这几个孩子一起长大,还怕培养不了感情吗?罢了,我也就那么一说。如果他们真的有缘,我当然乐见其成。没有缘分,那就都是我的孩子便罢。”
凤倾璃笑得眼神带了几分异样,以后只怕还不止这四个孩子。他目光又落到沈青萱腹部上,想着昨晚他那么努力,说不定她已经怀上了。沈青萱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而是看着上官微熟睡的模样,一脸的满足。回到荣亲王府以后,没多久宫里就有人传话,孝仁帝让凤倾璃进宫一趟,凤倾璃冷着脸丢下两个字。
“不去。”
传旨的小太监一脸的苦象,“太子殿下,昨日您就那么走了,可好些大臣都不满呢,今日您又不上早朝,皇上气得病情越发严重了。奴才求求您,您就进宫看看吧。皇上说了,您要是不进宫,奴才们可全都提头去见。”
他说着已经跪了下来,祈求道:“殿下,求您大发慈悲,救救奴才吧,求求您…”身后的几个太监全都跪着哭求。
凤倾璃脸色很难看,“选秀的事本就是他一厢情愿,至于那些大臣,他们要是不满,就只管去闹,关我甚事?”
沈青萱走过来,道:“你还是进宫一趟吧,昨天我们俩就这么走了,今天又在上官府闹了一场,总要有个说法。我如今身份不便,也不能随便进宫。你进宫去还能怎样?左不过就是问你两句而已。这事儿不处理,那些大臣闹起来我更尴尬,你总不希望我为了避免麻烦再回大梁去吧?”
“休想。”
凤倾璃脸色更不好,将她揽在怀里,“你休想再离开。”
沈青萱眉眼柔和,“那你就进宫呗,我在这王府里不会有事的,放心。”
好说歹说,凤倾璃才点头答应,几个小太监喜笑颜开,连连给沈青萱扣头谢恩。凤倾璃又对沈青萱关切叮嘱了几句,便出门了。
沈青萱将几个孩子安置好了,才去给荣太妃请安,顺便说了早上和凤倾璃商量让楚玉盈去劝说凤倾翔一事。楚玉盈二话没说,连连答应。如今对她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能救出凤倾翔,她什么都愿意做。回到桐君阁后没多久,曾氏就带着一群莺莺燕燕来了。
沈青萱刚哄几个孩子睡下,听到红萼的禀报后,立即冷了脸,哼了声。
“将她们安置在外院,我马上就去。”
“是。”
绿鸢立即出去了。沈青萱整了整衣衫,带着红萼也出去了。
大厅里,曾氏站在正中央,身后跪了七八个女人,全都被捆绑着。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浓妆艳抹,艳丽的、妩媚的、清纯的、妖娆的,应有尽有。最让沈青萱生气的是,这些女人竟然或多或少都跟她有几分相似。
想起上官陌尘方才看她的眼神,又想起这些女人都是他的小妾,他每日将这些女人当做她的替身意淫,她就忍不住心头泛起恶心和痛恨。刚才她就不该那么离开,她该好好教训教训上官陌尘。
那些女人被捆绑着,一个个满脸的恐惧惊惶。她们自然知道自己为何会被送来荣亲王府,刚才在上官府门前发生的事她们全都知道了。原本以为不过是后院争宠而已,发生在哪家豪门内院都再正常不过,没想到这个大梁的女帝居然会插手,还将她们全都捆绑了来。
她们是后院的妇人,但是对于眼前这个短短一年时间就做了女帝并且还改了国号的女人的名字也是如雷贯耳。毕竟三国之中,沈青萱是唯一的女帝,而且她的那些事迹,随便说两件出来就够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好些日子了。正是因为太清楚,所以她们才害怕。
以前只是听说她的名字,如今亲眼见了,发现这个女子竟是如此的美艳倾国,比之她们不知胜了多少倍。更让她们畏惧的是,沈青萱虽然只是那么淡淡的坐着,但是浑身上下威严尽显,让她们连开口求饶都显得多余。沈青萱也没给她们开口的机会,她一坐下来就衣袖一扫,那些女人全都被点了穴道,一个个保持僵硬的姿势跪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
“原来这么多人啊?”
沈青萱捧着茶杯,幽幽道:“上官陌尘艳福不浅嘛。”
曾氏站在一边不说话,心头也满是对这些女人的愤恨和怒火。
“陛下,这些都是世子的姬妾,她们都虐待过小姐和少爷。”
沈青萱点点头,放下茶杯,目光轻飘飘的从她们每个人脸上扫过。凡是接触到她目光的人,全都惊恐的睁大眼睛,然而被点住了哑穴无法动弹的她们除了用眼神表示哀求以外,什么都不能做。
“这些人,谁企图给漠儿下毒的?”
“七姨娘梁氏。”曾氏在一旁恭恭敬敬的回答,然后指着一个美艳的女子,“就是她。”
“哦。”
沈青萱点点头,“原来你喜欢用毒吗?”
她声音很轻,但是听在梁氏耳朵里,却犹如魔音,让她止不住的惊骇,眼泪都流出来了。她本就长得极为美艳,尤其是一双眼睛妖娆妩媚。再加之肌肤如雪,红唇如樱,身形单薄似弱柳扶风。如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蓝色纱裙,满脸泪痕的跪在地上,更显得楚楚动人,惹人怜惜。
就是这幅姿态迷住了上官陌尘吧?
沈青萱盯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和自己一模一样,只是哭起来尽显柔弱堪怜,让她更为厌恶。这样一张脸,流露出这么恶心做作的表情,让她连多看一眼都觉得侮辱了自己的眼睛。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扔给曾氏,“给她灌下去。”
“是。”
曾氏没有多问一句,走到梁氏身边,扳开她的嘴巴,就将那瓶药全给梁氏灌了进去。与此同时,沈青萱手指一动,解开了梁氏的穴道。梁氏立即捂着喉咙开始吐,然而下一刻她就吐不出来了,因为她脸色开始发紫,然后发青,手指甲也开始变灰变黑,脖子上的血管经脉也一寸寸变得青黑。所有人都惊骇的看着她,连曾氏都不由得退后了两步。
沈青萱只是冷眼看着梁氏满脸痛苦的蜷缩在地,却连痛都无法喊出来的丑陋模样,心里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你不是喜欢用毒吗?那朕就让你亲口尝尝万毒蚀心的滋味。”她目光慢悠悠的扫过其他人,那些人早就惊得目瞪口呆,满脸恐慌,后悔不跌。“连一个未满周岁的孩子都不放过,简直就是禽兽不如。”
沈青萱的声音冰寒而冷漠,一寸寸将她们的心都冻成了冰块。然而这还没有完,眼看那梁氏七窍流血似乎快要坚持不住要死了,她又丢了一个瓶子给曾氏。“给她服下,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朕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曾氏一颤,仍旧低头道:“是。”
然后走过去,强自将梁氏的嘴巴扳开,一瓶药又灌了进去。很快解药就发挥了作用,梁氏身上的黑青全都褪去了,然而脸却被那毒药荼害,右半边脸起了红色的肿块。指甲也断裂了,露出血肉模糊的十指。眼睛完全失去了光泽,她已经瞎了。疼痛还没有完全散去,又遭毁容之变,她痛不欲生。
“痛…”一张口,她才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忍着疼痛,她努力向沈青萱爬过去。“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任何一个女人都受不了毁容之痛,尤其是美丽的女人。对于她们来说,美貌比她们的性命还重要。更何况她如今已经瞎了,手也残了,完全是一个废人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倒不如一死了之。
“求你,杀了我…”
“杀了你?”沈青萱冷笑,“杀了你好让你解脱?”
梁氏哭着摇头,“陛下,妾身知道错了,求您…杀了妾身…”
沈青萱不为所动,“来人,将她带下去,不许她死。”
“是。”立即有侍卫进来将她拖了出去,梁氏痛苦的哭嚎着,手指抓在地上,地面上血迹斑斑,看起来甚是骇人。
不一会儿,梁氏的声音就渐渐远了,然而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骇和恐惧却让地上的一群女人全都吓得花容失色,身子颤抖如筛糠。沈青萱却微微一笑,“曾嬷嬷,这些女人曾经都是怎么对微儿和漠儿的,你一个个的慢慢说。她们每个人在微儿身上添了多少伤,你就让她们双倍奉还。”
她站起来,“朕累了,要休息了。哦对了,外面那些侍卫,和朕身边的侍女,你要是用得着就尽管吩咐,千万不要客气。还有,记住了,千万不要把她们弄死了。”
“是。”曾氏福了福身,“恭送陛下。”
沈青萱给那些女人解了穴道,然后冷冷拂袖离开,实在是不想再看见这些做作伪善的女人。内室阁外院比较远,所以无论那些女人如何的哀嚎求饶,都传不到内室去。两个时辰后,凤倾璃回来了,曾氏将那帮女人也折磨够了,正好请示凤倾璃该怎样安置这些女人。
凤倾璃看都没看一眼那些被折磨得还剩一口气的女人,只冷冷吩咐将她们拖去下人房,自己就转个弯走进了内室。沈青萱刚刚沐浴出来,身上穿着宽大的睡袍,她正拿着干帕子擦头发,见他回来也不意外。
“你倒是挺快的。”凤倾璃笑着走过去,接过干帕子让她坐在软榻上,然后就给她擦头。“甚少见到你这样愤怒。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些女人都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了,现在可出了气?”
沈青萱懒洋洋的斜躺在软榻上,“出气又如何?大姐已经死了,微儿还那么小,只怕被那些女人虐待得久了,心里留下阴影了。”她叹息了一声,“去年你去大梁找我,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现在想来,那天凤倾璃对她说起秋明霞生下一个儿子,母子安好。那个时候,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只是她未曾多想。没想到——
凤倾璃一顿,低声道:“那个时候西戎动乱,我怕你知道了这些事儿会分心。倒不如先不告诉你,你回来了自己亲手解决也能安心一些。”
沈青萱睃了他一眼,笑道:“你倒是体贴。”又叹了口气,“我素来知道这些豪门内院里腌臜事多,我自己就是那么过来的。只是没想到,漠儿才几个月大,那些人居然也狠得下心,当真不是自己的孩子,果真下得了手。”她不知道想起什么,又笑了笑,有些感慨道:“如祖母那般大仁大义以德报怨的,少之又少啊。”
凤倾璃嗯了一声,“祖母一生困苦,如今年纪大了,是该好好享享清福。”
沈青萱没再说话,今天也有些累了,很快就睡着了。凤倾璃给她擦干了头发,将她抱到床榻上,自己去沐了浴出来,抱着她沉沉的睡了。
如今沈青萱是大梁的女帝,出使大昭其实应该住在行馆内,但是她和凤倾璃是夫妻,且两人均是行事不按章法的人,她要住在荣亲王府,谁也不能说什么。孝仁帝对此很是不满,但是他如今老了,也管不了凤倾璃了。而且如今的大昭,早就囊括在凤倾璃手中,他想管也管不了了。至于那天的选秀乌龙,凤倾璃当晚进宫只对孝仁帝说了一句话。
“你当初只是说选秀吧,并没说一定要选给我做妃子。你要是喜欢,可以给自己选。”气得孝仁帝当时就黑了脸,还没有等到他发怒,凤倾璃就慢悠悠的回到了荣亲王府。
第二天,沈青萱和凤倾璃去了宝华寺。宝华寺永远那么风光,无论朝代变更还是历史岁月的打磨,依旧屹立不倒。他们刚到宝华寺,就有小沙弥迎了上来。
“阿弥陀佛,太子殿下,大梁女帝,师祖已经等候二位多时了。”
沈青萱和凤倾璃对视一眼,跟着那小沙弥去了忘尘所居的禅房。忘尘正在打坐,四面窗户关着,只露出一条细缝。他闭着眼睛,面容沉静而温和,似入定的老僧,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出尘的谪仙味道。听到声音,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平静如水。
“坐吧。”
凤倾璃牵着沈青萱的手坐下来,冷淡的看着忘尘。沈青萱也看着他,神色漠然。忘尘古井无波的双眼打量着二人,最终将目光落在沈青萱身上,缓缓一笑。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沈青萱脸色很冷,“是你将我从异世带来的?”
忘尘面色平静,“你外祖母不都已经告诉你了吗?”
沈青萱脸色更冷,“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华家的诅咒?”这是她今天上山的目的,无论如何都要忘尘给个说法。
忘尘给自己斟了杯茶,慢悠悠道:“小丫头,跟长辈说话可不能这么没大没小的。嗯,怎么说…”他眼神慢慢浮现一丝白雾,声音也变得飘渺起来。“我也算是你的祖先。”
沈青萱是前朝后裔,从某种程度上自然也是有落家的血脉,不过几百年了,估计那点血脉也早就没有了。
“藏宝图和钥匙全都在我们这儿,要怎样才能找到宝藏?”沈青萱定定的看着他,“你不就是想见睿贤皇后吗?我帮你,前提是你必须解除华家的诅咒。”忘尘表情没变化,只是在沈青萱说起睿贤皇后四个字的时候,他手指微微颤了颤,而后放下茶杯,面色平静而眼神微微泛起几分波澜。
“她果然都告诉你了。”他叹息一声,看着沈青萱的目光微微有些复杂,欣喜而怅惘,了然又带几分歉疚。“现在还不行,时间没到。”
沈青萱皱眉,“什么意思?”
忘尘低垂着眸子,没有看她,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思绪已经飘远。“当年她用自己的血魂开启了阵法,以天下为媒介,将墓穴封印。”他声音淡静而沉稳,似飘渺的青烟,又带江南迷雾的轻愁。“你们猜得不错,宝藏就在她的墓穴里。找到了藏宝图还不够,还有必须与她血魂想合的异世之魂的血才是开启。”他看向沈青萱,眼神里寂静如深潭。“这就是我动用禁术招你来这个世界的原因之一。”
“之一?”沈青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还有其他原因?”
“当然。”忘尘无视她的讥讽,看了眼凤倾璃。“你在那个世界已经身死,但是原本你阳寿未尽,灵魂若不俯在与你磁场相合的肉身,只能飘荡在虚无境内,不出七天便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沈青萱想笑,她一向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然而忽然又想起眼前这个人据说活了六百多年,又加上自己的穿越。似乎,也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凤倾璃抓着她的手,神色间隐隐有些担忧和后怕。
“再者。”忘尘顿了顿,继续道:“你和这小子有一段姻缘,若不将你从异世拉来,他会孤独终生。”
沈青萱有些错愕,凤倾璃只是扬了扬眉,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笑意。
“当然,将你从异世招来,的确出于我的私心。”忘尘并没有推诿任何责任功过,神色依旧淡然如水。衣袍垂于地面,眉宇间一派安之若素,眼神静谧如流水,仿佛世间事无论如何变迁都无法牵动他任何思绪。
沈青萱脑海里忽然划过一张脸,一张翩若惊鸿的绝代容颜。那个人也永远都这样淡然无波的神态,笑得儒雅又高深莫测。这算是有其师必有其徒?想起凤倾玥,她不由得就在想他去了哪儿。
“你到底能不能解华家诅咒?”还有十八天,凤倾玥的生辰还有十八天。
“能,也不能。”忘尘回答得模凌两可。
“什么意思?”沈青萱眼中闪过凌厉。
忘尘似乎笑了一下,又看了眼坐在她身边脸色隐隐也有些暗沉的凤倾璃,久久叹息了一声。“原本你自己就能给他解的…”看见凤倾璃投过来的视线,他顿了顿,又无奈的摇摇头。“你们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何能活六百多年吗?”
沈青萱和凤倾璃对视一眼,挑眉看向忘尘。忘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带着几分荒凉。他看着紧闭的大门,眼神忽然放空,似看到了六百多年前众生百变,红尘纷乱如麻。寂寞的喧嚣深处,谁的容颜如花似画,唇边一抹笑意看尽浮生繁华。
他闭上眼睛,也将那女子的容颜关上,锁在了心扉深处。沈青萱蹙了蹙眉,看着忘尘浑身开始发出金光,头顶也有佛光逼人。她有些惊异,却没有说话。凤倾璃显然也有些惊讶,目光紧紧的盯着忘尘。不一会儿,忘尘张开嘴,一颗金光闪烁的珠子从他口中飞了出来,而他周身的金光也已经消散,似乎全都被那珠子吞并容纳。
沈青萱睁大了眼睛,“这…”
忘尘已经睁开眼睛,将那珠子握于掌心之中,金光从指缝里射出来,闪亮耀人。
“祖师修行百年的舍利子。”金光下,他脸色似乎有些白,看起来像是真力消耗所致。微微笑起来的样子温和,又显得几分虚弱。“当年姑姑就是靠这颗舍利子起死回生。”
沈青萱的神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她死死等着忘尘,准确的说是瞪着他握着舍利子的手,心中云海翻腾。
起死回生?神英皇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纵然泰山崩于顶而毫不变色的她也不由得微微露出几分急躁之色,“你的意思是,你是靠着这颗舍利子才活了这么多年?”
忘尘点点头,看了看手中握着的舍利子,神色有几分感叹,隐隐有些悲怆和无奈。“姑姑去世时将这颗舍利子交给了她,她又交给了我。”他顿了顿,神色暗淡而萧索,似想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手指有些颤抖。
“她不想让我找到她,她要我看清这世间繁华,看清这红尘百变。她给了我可以选择生死的权利,却也封闭了我可以选择的空间与时间。”他低着头,想起许多年前晨风中年岁已久却风华依旧的女子对他浅笑如花。“你既已远离红尘,我便希望你能有此成就。无论映波也好,凌汐涵也罢,从此在大师眼里都应与众生一样,不过浮云施主而已。了尘大师说了,你很有慧根,若能潜心修行,必能得道成仙,流芳百世。这一生我注定欠你,那么就让我最后再助你一臂之力。希望这颗舍利子,能够帮你度化劫难,成就你。”
那天他站在山顶,看着她与那人相携而去的背影,日光升起,洒下碧绿葳蕤的丛林间,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珠联璧合,郎才女貌,不外如是。
他一瞬间大彻大悟,惊觉此生执念早已成空。如此执着下去,于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负担?所以他吞下了那颗舍利子,参悟佛道,看透这时间人心凋敝,看见这历史年轮转换,随即成灰。直到某一天,他算出她寿命终至。刹那间时光如流河般闪现眼底,心中痛楚难耐,似被一点点撕碎又揉合再用刀子割裂。看着她嫁人的时候他痛且无奈,离开的时候他不舍而释然,然而无论从前如何的疼痛如何的留恋,都不敌那一刻撕心裂肺的绝望。于是他告诉自己,只此一次。她生命的最终,他至少要见她最后一面。于是他就去了,去找她。然而她或许早就料到见了她只会让他心中更生执念,于是她宁可以自己的血魂封印墓穴,宁可用六百年的时间来换他一个忘记。
他懂得她的苦心,他以为他能忘,然而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执念,经遇时光的磨练已经成了心里的殇,除了继续沉沦,别无他法。从此他又多了一个执念,就是见她最后一面。他亦知道,这就意味着他多年的修炼烟消云散荡然无存。然而他不悔。因为知道,如果不见她,他将永世得不到解脱。
六百年,他日日夜夜算着那个契机,算着那个异世而来的变数。终于,在一百多年前,他算出了那个异世之魂,于是就有了凤轻舞,有了大倾灭国,有了西戎长公主端木君瑶,有了燕居挟怨报复,有了沈青萱的穿越…他低着头,浑身的悲伤之气缭绕不绝,许久他才抬头,有些苍白的笑了笑。
“凤轻舞,是我的关门弟子。”
什么?
沈青萱和凤倾璃脸上都闪过震惊和不敢置信。“凌家最后一点血脉,是我救出来的。”忘尘眼神淡漠而声音哀凉,“端木君瑶出生之时的天生异象,也是我开启了上古阵法而生的。”
沈青萱紧抿着唇,死死的看着他,眼神复杂难辨。“是你主导了大倾国灭?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忘尘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漠,“大倾末年,诸侯做乱,天下早就纷争不断,迟早都会分崩离析。萧家的子孙,再也不能如始祖那般开拓盛世霸业,不能将这天下一统,我唯有另选他人来担负这个重任。凤翼好高骛远,自负自私。他的后代子孙也大多凉薄冷血。我算出凤氏第七代有真龙出,有龙飞九天之象,只是要历经坎坷磨折,而一生孤苦无所依。我冥思苦想,开天眼算天命,才算出他的姻缘在异世。而这个人又是天下合一的关键之处,更是破除那个阵法唯一的钥匙。所以,才有了你的穿越。”
他看着凤倾璃,眼神不知道是歉疚还是庆幸。
“所以,当初我才会收你为徒。”
“那么柏云呢?”凤倾璃几乎是下意识问出口。
“你一心报仇,无心终生天下,自然要有个人来提醒你你的使命和责任。这也是,我没有一开始给他解诅咒的原因。”
凤倾璃冷冷看着他,早知道当初的拜师他是有目的的,然而却不曾想,原来他的算计早在前朝,早在改朝换代,早在历史更替,早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他们这所有的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那孩子心性凉薄,如若没有这个禁制,他如何会甘心游于朝堂之上立不世之功勋?”
忘尘在笑,笑得没有内容,笑得苍白而无力,又似有几分苦尽甘来终于能够得偿所愿的欣喜。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好歹我不是送给你一个妻子吗?”
凤倾璃抿了抿唇,握着沈青萱的手微微用力,不说话。
“我可以解开华家的诅咒,但…”忘尘手指一松,那舍利子重新被他吞了下去,整个屋子环绕的金光也尽数被他囊入唇内。“轻舞那孩子太过倔强执拗,她以自己灵魂下的血咒,生生世世永不间断。而她自己也受这诅咒的牵制,无法投胎转世。华家的后人,出生便已身负诅咒。这舍利子乃是神物,可解这世间所有巫蛊咒术,然而于这类以血魂下的诅咒,必得出生之前就解开,否者一旦身负诅咒,再无可解。”
沈青萱心里咯噔一声,“你的意思是你能解开诅咒,但仅限于从今以后华家所有后人,而不包括如今已经身负诅咒之人?”
忘尘点了点头,又道:“但也有例外。”
“什么例外?”
“若下咒之人怨气消散,我再施以天象、阵法以及舍利子功效,或许能消除一部分邪术。”
“什么意思?”忘尘默了默,“意思是,我可以试一试,如果运气好,也许华家这一代的人都不用英年早逝。如果运气不好,我也无可奈何,只能保华家从此以后再无受诅咒侵害之人。”
沈青萱紧抿着唇,目光有些冷。凤轻舞是忘尘的徒弟,她会下的咒术,自然也是他教的。就为了什么狗屁天下一统,就为了要见他的心上人,他不惜拿天下人的血肉之躯来铺路,不惜牺牲自己的爱徒,不惜让自己承受六百年思念磨折之苦。这世上,还有比他更狠更冷血之人吗?
忘尘已经闭上了眼睛,道:“你们走吧,时间不多了,我得想办法将轻舞的怨气驱散。解开华家的诅咒,如今只有这一个办法。当然,你也可以多等十几年,等你的女儿长大。”
沈青萱眼里升起怒火。
忘尘似无所觉,“这天下无论是姓萧也好,姓凤也罢,都是百姓的江山。早日一统,让众生不必再受战乱之苦也好。”
沈青萱冷笑,“你好像忘了,天下纷争,一开始就是由你挑起的。如今又何必这么假惺惺拿天下百姓说事,岂不虚伪?”
忘尘静默了一会儿,而后淡淡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我造下的孽,自然是要还的。”
沈青萱皱眉看着他,眼神疑惑。
凤倾璃却已经站起来,拉着她出去了。
“子靖。”
沈青萱看着他,“我总觉得他说话有些神神叨叨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倾璃笑了笑,看着远处云起雾霭,神色意味深长而高深莫测。
“你不觉得,他活得太久了吗?”
沈青萱怔了怔。
凤倾璃回头看她,将她抱在怀里,声音有几分感慨。
“当一个人执念太深,生命就太过沉重。他已经千疮百孔,或许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沈青萱抿了抿唇,不语。
凤倾璃放开她,改为牵着她的手。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我突然觉得,你师父挺可怜的。”
上了马车后,沈青萱道:“为一个女子执着六百多年,只为了再见她一面,这是如何的深情似海?这样的人,竟然当年都没有打动睿贤皇后。也不知道那天圣帝,该是如何的惊才绝艳风华绝代,才能让睿贤皇后如此倾心。”
凤倾璃笑了笑,“或许你帮他打开睿贤皇后的墓穴,就能见到了。”顿了顿,他笑得有些意味深藏。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敌打败了他却让他输得心甘情愿。”
沈青萱睃了他一眼,目光里隐隐有笑意。
“你是又想看笑话了吧?”
凤倾璃耸了耸肩,“只是好奇而已,你不也好奇吗?况且——”他顿了顿,深深的看着她。“我也想知道,你的祖先,是何等的风姿?”
沈青萱有些茫然而迷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糟了,刚才忘记问他,我还有没机会回去?”
凤倾璃脸色立即沉了下来,“怎么,你想回去?”
厄?
“不是。”沈青萱知道这算是他的伤疤,连忙道:“我就想问一问,以后会不会又出现什么意外,然后我不知不觉的就回去了?那我多冤啊?”
凤倾璃脸色好了一点,将她揽入怀中,道:“应该不会了,他不是说你在那个世界已经身死了吗?没有和你灵魂磁场相合的人,你无法附身,而且这种事也需要机缘。所以,你大抵是不能回去了。”
沈青萱落寞的同时又松了口气,“也好。”
凤倾璃抱着她,笑得很满足。
天下合一。
他垂下眼帘,低低道:“看来我的确要加紧步伐了。”
沈青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轩辕逸。她有些恍惚,“十八天,只有十八天了,凤轻舞的怨气那么重,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驱散吗?”
凤倾璃波澜不惊,“不行也得行,否者你就不给他打开墓穴,主动权在你手上。”
沈青萱点点头,“说得也对,那老头儿现在大抵不愿意见我们了,过几天我再来找他吧。”
凤倾璃笑了笑,没再说话。
马车很快回到了荣亲王府,如今王府里四个孩子,倒也热闹。昨天晚上把上官微和上官漠接来荣亲王府,荣太妃有些惊异,却也很高兴。荣亲王府这两年来死了太多人,冷冷清清的,沈青萱一回来就带来几个孩子,荣太妃人老了,有曾孙儿陪在膝下,她自然高兴。
午后沈青萱和凤倾璃商议,带着楚玉盈去见了凤倾翔。
天牢本就潮湿,气味很难闻。沈青萱没有跟进去,只是在门口等着。楚玉盈跟着侍卫去了最里间的牢房。凤倾翔正蹲坐着,被关在天牢多时,他显得有些狼狈和颓废。身上穿着囚衣,衣衫上有血迹殷殷,看起来甚是骇人。发丝散乱,侧面轮廓消瘦而虚弱。整个人早就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和雄心万丈。
再得意再风光的人,被这样日日的黑暗和无尽的深渊侵蚀着,也早就淡漠了当初的野心和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