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不由一叹。
过惯了安逸的日子,无人不喜平静喜乐。
哪怕他只是一个太监,也不想兴兵苦民。
可这场仗,硝烟已燃,只在早晚了。
李福正寻思着,肩膀处勿有一股冷风袭来。
他本能地回头一看,却见谢皇后穿着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拎了个紫檀木的食盒,一个大大的肚皮把衣裳撑得高高隆起,似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要破腹而出的样子,看得他触目惊心,生怕触上她的身体。
惊了一惊,他赶紧欠身施礼,“娘娘——”
谢青嬗抬手阻止他的请安,就站在木栏外面,看着皇帝的身影。
呆了许久,没有见到宋熹回头,见他似乎根本不察她的到来,谢青嬗抿唇一笑,方才让李福扶着,走到他的背后。
“陛下,天这样冷,回屋歇着吧?”
宋熹眉心微微一蹙,沉寂一瞬才慢慢回头,温和一笑。
“皇后怎的来了?”
腊月了!
离谢青嬗生产的好日子,也近了。
寻常日子里,宋熹都不许她走出宫门,遑论这般雪中行走了。
他叹:“说过好几次了,天冷路滑,要仔细身子。”
谢青嬗婉婉一笑,“宫人把积雪都扫过了,我不怕的!”
“扫过,路也滑。”
“臣妾知晓陛下担心,可是——”谢青嬗扶住他的肩膀,慢慢躬身为他理了理披在身上的厚重外袍,满带怜惜地说:“臣妾也忧心陛下呀。战事频传,国事操劳,你这身子本就不好,还一直吃着药呢,我怎放心一个人?你看,我特地为你炖了汤,要不要进屋尝一尝?”
宋熹微微眯眸。
白亮的天光中,谢青嬗沉浸在光影里的脸,格外温柔敦厚。
可当她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鬓角时,却让他身上,有一种凉凉的痒。
像什么尖刺挠入了骨头。让他不适,却无法去挠。
他慢慢牵着她的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微微一笑。
“手这样凉,也不穿多一些。走罢,陪你回宫!”
“好。”谢青嬗看他接过食盒,唇角不由噙上一抹笑,侧眸看过去,“多谢陛下体恤。”
“应当的。”
“这汤臣妾炖了一个时辰呢。”
谢青嬗说着,眉眼飞扬,可宋熹一双寒澈的眼,却让她身上一凉,像被冷水泼过。哪怕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也无法为她带来多少暖意。
这个男人对她不错,一直都不错。尤其在她怀孕之后,更是照顾周到,宠得如珠如宝。可这样的珠、这样的宝,她很清楚,不是她要的,都不是她要的。
他接她这样近,却又隔她这样远。
他的身上,永远像裹了一层坚冰,从来没有为她打开过。
她是他的皇后,她是他的女人。
可她却被他狠心地隔绝在了他的世界之外。
谢青嬗并不了解宋熹。
以前不了解,现在更不了解。
就论这一场战事,她听说他在大殿上大骂臣工,拍案生气,可回到宫中,他却可以这样悠闲自在地看雪赏景,喃喃自语,甚至于,她竟从他的侧脸上看见了一丝笑容,一抹由衷的笑。
那笑,在他听她出现后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又酸又涩的笑。
满满的压抑,
这压抑,让她心里有一种委屈,随时都想破喉而出——
让想大吼大叫,想摆脱这种夫妻恩爱下,千年也不会融化的坚冰。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是南荣皇后,端庄雍容的南荣皇后。
闷闷的想着,谢青嬗到了怀孕后期,反应本就强烈,这么心潮起伏不定,整个人就有些不好了。一颗心怦怦直跳,面色变得苍白如纸,差一点踩到拖曳在地的裙裾跌倒——
“呀!”她惊叫。
宋熹眼明手快,及时扶住了她。
“皇后脸色不好?可有哪里不适?”
谢青嬗勉强一笑,手慢慢抚上高隆的小腹,略带娇羞地抿唇。
“还不是肚子里的小皇子在折磨他母后?”
说到孩子,她的眼睛明亮而纯净。
宋熹一怔,突然挪开眼,似不忍对视,将视线看向她小腹。
“这孩子,还真是皮实。等他出来,看我不教训他。”
听他用这样清越的声音说到他们的孩子,谢青嬗脸上终于恢复了一些血色,带笑看着宋熹,似要穿过他幽潭似的眼,看清他此刻心里所想——到底是他的孩儿,还是塞外雪白茫茫中,那一个根本就不属于他的女人?
然而,宋熹俊朗的容色中,并无情绪。
他尽责尽职地扶她回宫,唤了宫人前来为她御寒,泡热水。可把她安置好,看一眼窗外呼呼吹过的北风,沉默一刻,他就坐不住了,说有正事要做,脉脉温情地叮嘱了几句宫人,要他们照顾好皇后,就要离开。
“陛下——”谢青嬗咬住下唇,“再陪陪我一会,好吗?”
宋熹的双眸,比冬雪还要凉寒几分,眉凉的,眼凉的、嘴唇也是凉的,那两汪潋滟的波光中,荡出来的视线,没有一丝温度,哪怕他其实已经很努力为她蕴起一抹笑意。
“皇后,我尚有要事处理——”
看着他为难的脸,谢青嬗轻轻带笑。
“就一会,一会就好。我想和你说说话。”
她一瞬也不瞬盯着他,固执的样子,像一个要糖吃的孩子。
这么久以来,她其实难得这么任性。
可她的娇气,并没有让宋熹留下来。
他默叹一口气,返身回来,站在她的面前,抬了抬手,似想抚一下她的头发,可手伸到半途,又落下了,出口的声音,也满带疲惫。
“午后我还去京畿大营,你知晓的,朕要御驾亲征,要务繁急,实在陪不得你了。你若烦了,便差人唤了母后过来,陪你说说话,或去后院的温棚之中,赏一赏花草,逗一逗鸟儿,可好?”
“好吧。”谢青嬗点点头,强颜欢笑地凝视着他冷寂的眼,“可陛下,我头发乱了,你走之前,可不可以帮我梳一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