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这些初步判断,斐玉再翻看贾瑚的血亲姻缘,其母族张家跃入他眼中。
张家与穆家、萧家一样,是曾经煊赫一时的大家族,张氏女能够聘与太子、嫁进荣国公贾代善还健在时的贾府作嫡媳,可见其势。
但随着先太子被上皇打压,张家作为太子妻族卷入谋逆案而没落下去,如今张家年轻一辈无一人出仕,仅存的一位长辈亦早早告老还乡,曾经出了太子妃的张家,彻底沦为连普通宦官都不如的小家庭。
巧的是,张家族徽正是一个篆体的“张”字,与“张成”那根乌木吉祥云纹簪上的一模一样。
困扰了他多年的事情终于水落石出,而这事便如串珠子的丝线,把所有的事情都串了起来。
七年前,贾瑚只身出现在岱殊书院,正是为四皇子办事,也就是说,今上的谋策,至少从多年前就开始了,筹谋多年,此时正到了关键时刻,故而才有贾瑚再次下江南,受到甄应嘉的追杀。
这其中的惊心动魄,斐玉也只窥视到了一角,但从贾瑚再兼掌作为皇帝亲兵,京畿禁军的靖御军,可见不多时,雄踞江南多年的甄家就要垮台了。
而贾瑚本人,也会成为百官中权柄最盛,威慑最高的第一人。
如果,他果真如自己所猜测的那样,要以同样的手段,像成功整合兰台寺与按察司一样兼并稽察台与靖御军,假以时日,必会出现君弱臣强的局面……
想到此处,斐玉不由轻笑出声。
皇帝的处境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便是自己,不也是妄图迷惑君王,反噬皇权吗?
未免是自己想多了,也许人贾瑚当真也如老师、师兄、林海一般,忠心耿耿,肝脑涂地呢?
所幸自己不过多时便要离开京城这浑浊之地,贾瑚如何,也与他无关了。
斐玉出了宫门,上了官道边上停着的的,由亦书亲自驾驭的马车,一直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他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亦剑则坐在车头上,掀起帘子的一角,又轻又快的向他汇报这三日来,宫外发生的事情。
贾家大房与二房之间的争端便夹叙在里面。
斐玉听到黛玉受了委屈,睁开眼,一双温润的眸子定定地看向亦剑。
“黛玉她现在如何了?”他问。
亦剑摸了摸脑袋,小心翼翼地答道:“小姐如今客居贾家长房,仅每日去荣府老太太处请一次安,出入都有长房太太亲自领着,倒是十分安全。”
说完,他又瞅了眼斐玉,面带犹豫,吞吞吐吐。
“说。”斐玉才微微松快了些的脸沉了下来,“是不是史太君那儿出了什么岔子?”
亦剑措辞更加谨慎:“倒也不是,只是这宁荣二府的下人惯来最喜欢说嘴,这两日,荣府无端有人抱怨,说:‘不孝不悌,娇里娇气,没宝姑娘大方有礼。’”
“‘宝姑娘’?”斐玉终于皱眉,不满道:“女子闺名你也放在嘴巴上,回去找你二秉哥受罚。”
“冤枉啊公子!”亦剑委屈,“这是那些下人的原话,小姐被接进贾府后,贾家二房太太的亲姊妹薛王氏携儿女上京投奔贾府
听说这个薛王氏的女儿与小姐年纪相仿,偏偏又是二房太太亲侄女,可不就有嘴碎的拿她与小姐比较?”
“四王八公,贾史王薛,这丰年好大“雪”的薛家的一进京,可就齐活了……”斐玉沉吟片刻,又问亦剑,“贾赦一房可有什么动静?”
亦剑迷茫地道:“没有什么动静啊,我听小姐身边的侍女说,除了贾大姑娘身边有个难缠的老仆犯到小姐面前被指了大板,没啥其他的了。”
“黛玉长进了,”斐玉摇了摇头,一直沉着的脸上终于带出了一丝笑容,如雨过天晴,阴卷云散,“莫非你不知道,贾赦大儿子贾瑚回京了?”
“啥?”亦剑瞪大了眼睛,他至今记得自己与哥哥亦书一齐扣门递信时贾赦的表情——那表情仿佛是他们公子以贾瑚性命威胁他一般,愤怒而无力。
斐玉见亦剑这般表情,心里有了数,他淡淡道:“你去与你哥哥说,先去贾府把小姐接回来。”
亦剑领命,很快马车拐了一个弯儿,直径往贾府而去,不多时便到了,斐玉下车,亦书亦剑两个便机灵的往门子处告之。
因是为了接黛玉,马车没有去美轮美奂的荣府,而是直接到了贾赦所在的东大院。
斐玉一眼看去,却看到一个已经十分眼熟的男子正抱着手臂站在大院前仰头看着这个黑油漆大门,守门的门子却跪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听到动静,男子转过头来,一看到斐玉,他便笑了,一双深邃的桃花眼眼波递出,含情脉脉,格外动人。
“好巧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又见到斐玉公子了。”贾瑚笑盈盈道,明明是纯良甜蜜的模样,却无端令亦书亦剑后颈发麻。
斐玉也笑了,他与贾瑚隔着一条青石路对视,笑的温柔隽永,君子翩翩。
“当真是好巧,贾大人既然肯露面,我便不用再为这事操心了。”他道:“我还未拜见令尊及贵府史太君,贾大人若不嫌弃,不如领着在下,全了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