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潜螭”的大船终于离岸起航。
张瑜芳把玩着手中的象牙骨折扇,看着面前的侍女侍弄香茶。与表现出来的自在样子不同,他现在心里烦闷地厉害。
侍女将茶叶用古法碾磨冲泡,原是很有雅趣的一幕,但他到底还是忍不住,站起身说要出去透透气。弹琴的姑娘们因他的动作而停下来。
“停什么?继续弹,继续弹。我在外头吹吹风,听不到响动岂不是寂寞?”
他勉力笑一笑。
“少爷,您没事吧?”常年跟在身旁的贴身侍仆跟在他身后,关切道。
“……我觉得心慌。”他走出长廊,终于来到甲板上,他大口呼吸了几次,“你知道我晕船。原本真该走陆路。”
“是少爷怕时间不够,所以决定走水路的不是吗?”
张瑜芳的眼睛阴沉起来。
他捏紧手中的扇子长叹一声,靠在护栏上:“再在京城待下去恐怕就危险了。”
“少爷……”
“罢了罢了!别提叫人不开心的事。今天晚上摆宴,叫新买的那几个姑娘都出来跳跳舞唱唱歌,再闷下去我怕是没事也要把自己闷死!”
“是,少爷。我这就去吩咐。”
张瑜芳如今在人前人后完全是两副样子——平日的风流倜傥虽不算是佯装,但此时心中的无端焦躁占据上风,已经完全把他绞成一团浆糊。
他直觉自己摊上了不好的事。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嘱咐他进京的人是他的父亲,当时他就没有弄清楚父亲的意思(以及挑唆父亲进京的人究竟是谁)。他们张家从前在南京打通挺多关系,相反甚少涉足北京,都是旁支的亲戚朋友在小关节上按部就班送点礼,此次却不知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匆匆忙忙催促他北上。
之前京察开始后不久,他们族中当官的那位户部郎中就被抄家关押。
他发信给父亲,商量着赶快离京。
等到户部左侍郎也落马,又听自己那几个新结交的京城朋友说起东厂和锦衣卫的恐怖手段,他实在慌得等不及父亲回信,匆匆收拾行李,准备先逃再说。
想到这,张瑜芳稍微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现在总算是踏上归乡的路了。
他回头看到小厮还呆呆站在身后,呵斥道:“知道了就快去准备起来。酒菜都拿最好的摆上,好不容易离开那鬼地方,今天晚上我必要喝个尽兴!”
小厮唯唯诺诺点头去了。
张瑜芳虽然话是那样说,但他现在因为晕船的缘故不舒服得厉害,恐怕吃不动也喝不动任何东西。
他扶住护栏,低头看向船边层层波涛,不料更加晕眩,弯腰猛地吐起来。
贴身男仆赶紧替他拍背递帕子。
胃里总算消停些时,他忽然听到从什么地方传来说笑声。
他一边用帕子擦嘴一边勉强抬起头朝船尾看去。
他赫然睁大了眼睛。
一个少年竟踩在护栏扶手上,在那不到三寸宽的木条上行走,脚底就是涛涛河水。
少年旁边站着一个青年,青年倒是安安分分站在甲板上,半伸着胳膊亦步亦趋,显然也很怕少年会掉下去。
但与此同时二人还有说有笑的,简直没心没肺。
“……那是什么人?”张瑜芳疑惑道,“我不记得自己有请戏班子上船。是你请来的?”
“啊,那是孙船家的两个侄子。”仆人回答,“需要我叫他们离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