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惯来狡猾心细,若将您几篇名章前后对比,什么都没发现您信么?”
杨鸿礼面如土灰。
廉衡微微一笑:“看吧,我说您笨,一点不冤。”
良久靖默,杨鸿礼忽道:“你是他的后人?”
廉衡:“他是谁,您说具体点,让小侄也听听看。”
杨鸿礼朗声讥笑:“好啊好啊,十七年过去了,竟然还有判敌冤魂缠着我大明不放。”施步正本要出面,被叶昶挡住示意莫躁,杨鸿礼瞥见,逐渐回缓神色,不阴不阳道,“看来老夫猜对了。哈哈,你倒胆大,还敢出现在这朝堂之上,妄图搬弄风云。今日老夫还将话放到这里了,休想。”
廉衡异常的心平气和:“不若杨师叔现在就进宫,去向陛下禀明,说我乃乱臣贼子之遗孤。”
“哼,你觉得我还会再被你如簧巧舌所左右?横竖一死,临死我必拉你垫背!”
“哎,看来您还是不知,从东宫至此一路,有多少拨金翼,被施步正暗中击退。取你命者,谭宓也好汪忠贤也罢,您一会若想进宫告御状,我不计前嫌,定会派人护您一程。”
杨鸿礼再度死寂。
直觉告诉廉衡,昌明十年,杨鸿礼除密告汪善眸林昭为段昭一事,还党同这二位里的某位,干了他事。
廉衡:“你有两个选择,一呢,格局大些,承认构陷之罪,我保你清誉。”
“痴心妄想。”
“哦。那,您昌明十一年窃文扬名,窃图建馆,至如今窃位使阴,这桩桩件件我只能令天下皆知了,您也知道,襄王府有此能力。”
“你不能……”
“所以说嘛,爱惜羽毛杨师叔,乖乖就犯,我保证这三件事,烟消云散。”
“条件呢?”杨鸿礼盯着他,“你想利用我做什么?”
“问一件事。”
杨鸿礼冷声:“你想问昌明十年的事?”
廉衡轻飘飘道:“我不想赶尽杀绝,最后给您一条生路。考虑好,明天,我再来看您。”转身又顿足,“哦,今晚先放心睡,暗卫免费守你一夜,他们,不能把你怎样的。”
廉衡离开后,李四良把小司务带来同杨鸿礼对峙,杨鸿礼却一个甩身,顾自走进监牢。
行经敖、青二人狱房,敖顷出于本能喊了声:“师叔,您没事吧?”
青蝉拉了把他,瞥眼杨鸿礼,瞥回青年身上伤痕:“你喊他做什么,他有师叔的样子吗?”
杨鸿礼一声未吭,迈步隔壁监牢。
次日一早,敖、青二人被李四良带出训话。廉衡准时出现在杨鸿礼面前,他令司狱打开牢门,央施步正叶昶紧守门外,缓缓踱入将食盒摆开,掏出一壶花雕和一壶刚沏的热茶:“师叔,过来坐啊。”
杨鸿礼哈哈苦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说,这么快就送我断头酒了?太心急了吧?昨日你还师心自用,教导老夫要学会‘忍’呢。”
廉衡顾自为他斟了盅酒:“弘文馆禁酒,师叔难得能喝一回。”
杨鸿礼倒想看他耍什么把戏,轻步而坐。都察院监所还算规格干净,杨鸿礼囚衣未换,只发丝凌乱,面色苍倦,廉衡细细扫量他一番,才道:“我是个一杯倒,喝不成酒,只能以茶代酒,陪师叔小酌一杯。”
杨鸿礼盯着酒盅,却也不动。
廉衡喝口热茶,道:“过了一夜,师叔可想好,走生走死。”
杨鸿礼:“刚才我已说了,无可奉告。”
廉衡“哦”了声:“没关系。回头,我找谭宓或汪忠贤,问就好了。”
杨鸿礼:“恐怕也要令你失望了。”
廉衡摇头:“未必,人呢,都有弱点。”
“你觉得你拿住了我的弱点?可笑。”
“您做过什么,襄王爷已替我查的一清二楚。我今天来呢,只想,听您亲述你究竟沾了多少血,又如何沾上的。我答应你,如果你说的与天机堂告诉我的相差不大,不管你沾多沾少,我都会让事情沉湖,而你,我保你回到南京问知书院,安稳余生。”
“回不去的,回不去的。”杨鸿礼忽然辞气苍凉,这令廉衡心头一阵不适。看来,杨鸿礼手上沾的血很重了。
少年顾自道:“话由你说,事由我做。”
杨鸿礼盯着他问:“你究竟是哪家的孩子?”
廉衡:“知道多了,我可就不能保您平安了。”
杨鸿礼紧抿双唇,依旧无吐露决心。他在怀疑,更是害怕,在不知廉衡真身时,他不清楚他嘴底真相,会对其何等冲击?可他又毫无他法,明晟弃他不顾,褚心虑只觉他成事不足,他一介俗人,嘴上生死无常,心底十足畏死,且他不容自己一世贤名临了被泼一身脏。长久的挣扎,彻夜的挣扎,他其实是准备告诉廉衡真相的,希冀他能依言保他贤名。如今,廉衡又答应保他无虞,返回问知书院,他还如何再行逞意。
末了,长叹一声,端起浊酒,一饮而尽。娓娓道尽旧日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