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衡:“祖父有祖父深意。至于为何不是杨鸿礼,我倒要问问师兄,为何就非得是他?”青蝉沉默,本想说杨鸿礼辈分高年纪大学识广,在朝职位亦重,可他突然发觉,这几点廉衡老早就鄙弃如粕,说亦白说,末了无以应答,敖顷嘴呢更笨。廉衡这便再问:“为何就不能是你们?敖兄长三年前曾高中探花,论学识谁能标榜。青蝉师兄自襁褓中,就在祖父身边耳濡目染,转眼二十四年,对己是不够自信?”
言此,廉衡忽而酸楚。青蝉襁褓中被遗弃经讲别苑,儒父收留后,由傅砚石一手带大,二人情同父子,他竟方方知晓。廉远村和崇门从不提及,是怕青蝉骄纵廉衡;旁人不提,多是不愿沾染那作古罪人之晦气;至于青蝉闭口不谈,只是因傅砚石在他心里位份仅次崇门,他不想因己提叙,遭周围人平白议说其罪臣叛臣之污词。
少年蔼蔼一笑:“青蝉兄长,你要对我好点,你不吃亏。”
青蝉一脸温肃:“什么时候了,还有心说笑!”
廉衡这才将角落里,宛如木头摆件的蛮鹊唤醒:“阿蛮,门口守着,闲人免进。”
蛮鹊依言守门。
廉衡自怀内掏出三张四折纸——仿油皮画纸誊画的崇文馆设计图,轻轻摊书几上。二郎四目一直凑头看去,敖顷一脸惊异赞叹,青蝉却大吃一惊。
他倏然直立,语调微颤:“你……你从何处得到此物?这是,这是,这是……”
廉衡敏锐推断,当年父亲将此图给青蝉瞧过,思忖一刻,示意他冷静,坐下,缓缓问:“兄长如是反应,看来,瞧过此图。”
敖顷从沉思中回过神灵,将视线从图纸上移至青蝉脸上,温声道:“不论因何激动,坐下来,慢慢说。”
青蝉这才落座,情绪波涛起伏:“这图,你究竟哪来的?”
廉衡:“朋友相赠。”
青蝉:“什么朋友?”
廉衡失笑:“说过了,青蝉师兄,待我好点即可。”
青蝉忽而用力抓住他手腕,抄直问:“你可是……可是父师亲人?”
这一问反将敖顷怔在原地。青蝉口中的父师,他自然知道是傅砚石。昌明十年那一帮人里死得最惨灭的一位。如果廉衡真是傅家遗珠,他要怎么办?他该怎么办?这可比他曾设想的所有后果都残酷的多。
未及他自我折磨完,廉衡松开青蝉手掌,嗤笑:“我是谁最不重要。”少年再斟杯茶给二人,缓缓道,“十七年前,兄长七岁尚且记事。若还记得什么,请悉数告知。”
傅砚石以叛臣定罪,九族株连,廉衡当真是什么人也不容他相认,更不宜宣扬。青蝉再是想问也只能按下不表,深思一刻方道:“既不能问,我也不问。关于父师,我只模糊记得些琐碎日常。至于这图纸,我确实见过。父师出事那年,曾给我看过,我记得他说,等他几年后卸任,就致仕建馆。”
廉衡:“那他有说,这东西还给谁看过?”
青蝉肯定地道:“绝对没有。我清楚记得,父师说,我是除设计者之外,第一个见过此图的人,连师公都未曾一瞧呢我却有幸一观。当时我问,什么时候拿给师公,父师说也许很快,也许,要更久。”青蝉说时哽咽,“那时年纪小,未能理解父师话中深意。结果所谓很久,竟时隔十七年。”
廉衡锐利剖析:“既然除你之外无人瞧过。那,弘文馆同这‘上书院’布局几近相同,是为什么,师兄就不曾想过?”
青蝉结舌:“这……我……我当时只是瞧过一眼,从未细思书院是……”
廉衡:“连我都不曾想过,何况是你。”
敖顷接话:“衡儿是说,当年有人盗了此图?”
廉衡松开牙根,闷声:“恐怕不止盗图盗文这么简单了。不过这渊源由来,我问个清楚即可,二位兄长不必知道了。给你们观图目的,是重任加身,要二位兄长担纲举旗,绝非舒服一躺执掌弘文馆。”
敖顷:“你要我二人,照此设想扩改书院?”
少年点头:“道阻且长,望两位兄长不推辞不退避。”
二人当即明白,相视一番,齐声:“好。”
廉衡迟钝一刻,沉沉补充:“此肩一挑,即是万斤。”
二人再次齐声:“明白。”
廉衡短叹口气:“希望两位兄长是真明白。”
敖顷:“衡儿选我二人,除我们年轻力壮些,还有份深足信任。道阻且长,我们确实得明白将面临的困境。首先,杨师叔他们不会罢休,院内儒生也将怨声载道,我们既要要承受住四面指摘,还要有令出难行的包容;其次,扩改书院,会耗费数年精力,我们需备足魄力毅力,不得中途弃甲。”
廉衡:“甚至数十年。”
青蝉当即接话:“那又何妨。”他一瞬豪情万丈,满腹壮志,“且不说这是师公和父师心愿,更是儒林大计,我等就是穷尽毕生,也要完成。”
廉衡眼睛半弯,这才从袖内掏出信札:“莫管这封信是给谁的,只看信中关于书院的构想,结合图册,对二位师兄开展工作大有裨益。”
青蝉激动捧接,犹如得子。
见二人攒首细观,廉衡冁然一笑:“劳二位兄长了。”
敖顷:“衡儿不愿,同我们一道?”
廉衡摇头,起身,将晾在门外的蛮鹊领进来:“我志在他处。不过二位兄长放心,修筑书院所需资金,我会帮你们如数募集,给我两年时间。”
敖青二人情知多说无益,不再虚拦。
廉衡:“收好图纸,好好规划,过段时间带你们见个人。”
二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