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二月二,龙抬头,万物复苏,一切平静。
忙于备考的廉衡,幽居瘦竹园一头扎入书堆,唯令施步正牢盯杨鸿礼。然而恍神功夫,就叫其使了阴。
都察院便装衙役打早闯入弘文馆,从敖、青、蛮三人房内搜出“逆论”铁证时,儒修顿时哗然,连日的“道路以目”不鸣不平,瞬息逼催成蜩螗沸羹。声浪传至阖庐,崇门闭上眼帘纹丝不动,脸色却分明如上了严刑峻法。瑶倌命蒲柳守紧小院月亮门,大小儒生任谁都不可跨过去火上浇油骚扰崇门。自己则慌奔瘦竹园寻廉衡。
然他出门逢债主,也是倒了血霉。刚拐上朝天街,途经群芳园,避之不及就碰上霍仕杰——纪瑾之表兄,少年身形纤弱,哪敌虎背熊腰众家丁,不及半刻,就被生拖群芳园。
弘文馆一锅乱炖,蒲柳被一群文雅人骂得浑身是伤却未带一个脏字,这就是文明人,破绽少,即便刨了你祖坟也能浑身不沾一丝尘。周鼐犹疑之下再次挺身,伙着几霸儒围月亮门前,一声一个闭嘴都别嚎。
狸叔得知消息,赶来告诉廉衡时,日影已斜。少年扔了书卷,跌跑都察院。
但都察院大门也不是他想进就进的。踯躅半个时辰,直待敖放策马而来。
廉衡待其下马,面色寒峻:“都御史汪善眸,不是你们的人?不经调查为何抓捕兄长他们!”
“兄长也是你能叫得?!”敖放语气冷冽,倨站一侧。他身形高大,衬得廉衡弱鸡一般不堪鄙视。他见不得廉衡不是一天两天了,若非日前短暂性合作,他都有上手拧碎他的冲动。“我再说一次,离他远点,让我再发现你利用他,决计不饶。”
“我廉衡混江湖,也不是一天两天,被人吓大的。”少年冷针一样回击。
敖放冷哼一声,不欲理他,顾自迈进都察院。
廉衡错脚拦前:“带我进去。”见敖放完全无视,耐性再道,“他们因窝写‘逆论’而被捕,处理不当即会龙颜盛怒。明镜司的使司方才已来了,不想敖顷出事,最好带我进去。”
敖放思虑片刻,也只能不哼不哈示意他跟上。
廉衡出于无奈,不得不与其并肩而行,询消问息:“汪善眸是否,称恙在家几天了?”
敖放驻足盯他,面色一番变化:“那又如何?”
廉衡:“抓走他们的李四良,这个上任不到一月的右佥都御史,可是马派?”
敖放:“马万群新进门生。”
廉衡:“其他的,你还知道什么?”
敖放:“有儒生匿名举报。”
敖放身侧的锦衣奴道:“叫我知道他是谁,非扒了他皮。”
廉衡懒得搭理,同敖放一齐望都察院专设狱司去。临近收监牢,少年驻足:“你进去吧,我不去了。”见敖放面露疑忌,他苦笑道,“您那位弟弟最怕我知道他真身,幽幽牢狱,何必给他添愁。”
“你以为他不知道你知道?”
“只要我装作不知,能让他觉得舒坦,我就装作不知。”
“蠢材。”
廉衡闻若未闻。
敖放进去出来,不及一刻。看那模样,给敖顷也没喂好话。廉衡再视若未视,耐性询问详情,将原委很快摸清:有儒生匿名向都察院举报,弘文馆两位新任掌坛窝写逆论诟病皇室。李四良新官上任立功心切,不知是遭人利用,想都不往深了想就在某人建议下,于今日一早,待敖、青二人领着数十名儒生前往郊区农圃时半路围捕。
每逢仲春二月二,弘文馆掌坛都要领着一些儒生,借踏青之名到近郊支农,随百民“敬龙祈雨,保佑丰收。”
弘文馆地位尊崇,虽小小受制于礼部,但基本独立于朝堂,任何机构不得擅扰书院。因而,馆内抓捕不可能时,贼人正好借用他们踏青契机,先火速派两便衣兵丁,入馆搜出逆论,尔后就半路羁押。
廉衡将事情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深知祸起杨鸿礼,然而那一瞬他更多的是伤怀。徘徊足有一刻,才随敖放进入厅房。
李四良正坐上位,与明镜司两金翼密聊正欢,听得禀报时,敖放已势不能挡闯了进来。敖放于两年前,武职升任京卫指挥使司镇抚,虽不过五品,但敖广泰山压顶,李四良纵然官大一级,也不敢轻易得罪,起身相迎。
敖放拂袖倨坐,质问:“李大人何故,羁押小弟?”
李四良揣着明白装糊涂:“敖大公子这叫什么话?”
敖放冷剑一般射他一眼,李四良油然发怵。
金翼不愿掺染是非,急欲告退,落座下首的廉衡却发声了:“二位使司,且慢。”
众人这才注意到悄无声息的少年。
金翼成天到晚四处监察,自然知晓他是谁,可李四良不知,摸不清他底细又不敢率先示威,便问:“不知阁下?”
廉衡垂着眼睑,兀自搓摩着拇指螺纹,轻轻缓缓道:“都察院虽与刑部类似,但历来收押的罪犯,都是重量级朝廷命官,普通人可关不到这来。”少年顿了顿道,“李大人上任一月,不会连‘家规’都不知?”
李四良一惊,心说此二人虽属谤圣,但确为平民之身,收押此处身份委实不够。但他还是镇定回辩:“《会典》明载:‘都御史纠劾百司,辨明冤枉,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本官既为人臣,听到馋陷君父的言论,自然要收监羁押。”
廉衡抓住话柄:“百司,顾名思义,乃各职级官员司臣。难道在大人眼里,这‘百司’想解释为平民就是平民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