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潮湿的内室夹杂着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耳边回荡着远处水珠坠地的滴答之音,头顶数丈高窗投射出的思缕光线,尚未到达地面,便已然被消耗干净。
东篱闯了无数次皇城,从未来过此地。再或者说,此前无数年,她做梦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被关在此处,还是被往日最信最亲的友人。
此前牢房下的小门开了三次,递入的饭菜她一口没动,并不是被怕下毒,只是想到此前无数年虚伪做作的情谊,胃里顿然翻江倒海。
她怀疑过,在幻境中听到那种熟悉的嗓音之时,她就想过那个下毒之人会不会是璎繁,可转眼间那种对最信任之人,无凭无据生出的质疑,让她觉得自己十分罪恶。
现在细想,那嗓音确是璎繁无疑,可是他明明是与自己一般大的,那自然也是应该同南山月一般大的,怎么会以成年的身形给幼小的他喂药?
如此看来,大概自己从幼儿之期,就已然入局。
回想上一次险些被下了大狱,还是为了璎繁去打架,还是璎繁以命相逼才恳请翼君放了自己。
却没想到,此时的一切,彻彻底底,都是他给的……
东篱满肚子的疑问,此时的她多希望,那个往日亲近的友人能站在自己面前,辩解一二……
然而此刻,静谧的空气中除了水珠坠地的声响,多了些来人湿哒哒的脚步。伴随着老损铁器的摩擦之音,牢狱的门被打开。
那个往日亲切异常的面孔,那个她此时又想见,又害怕对上的面孔……
“东篱,对不起。”清丽的嗓音失了平日里的傲然威严,竟真实地夹杂着微弱的悔恨之意。
“你的对不起,是为你欺骗了我一百多年,还是为你此刻也想要杀了我,取得这颗琉璃心?”冷彻骨髓的失望……
“世人皆想求长生,我也没想到,是你。”璎繁的语气渐弱。
“你早该想到了吧,那次嶙溪涧的黑衣人,是冲我来的,南山月身上的毒是你下的,我的血能解毒,是你意料之中的……”
东篱见璎繁并不反驳,心里燃起的最后一丝希望之焰,也逐渐地灭了下去……
“璎繁,你为什么不解释,哪怕编一个理由给我,你说啊!你敢说我就敢信好不好!
或者说,你根本就不是璎繁,你把璎繁藏拿去了?!你告诉我啊?”
东篱扑上来死死扯出来人较往日华丽数倍的衣衫,眸中噙血,溢出声嘶力竭地失望神色。
被摁倒在地的璎繁也不反驳,只是淡然地解释,
“我不是璎繁,璎繁自出生不久被带离皇宫那次,就已然被我的人杀了。我装做另一个人,也装了一百多年。
我叫煌天,是被璎嚣杀之夺位的前朝翼君的,最小的孩子。
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只是将他们强加我的痛苦,尽数奉还而已。
我没有璎嚣狠,他杀了我全部的族人,而他和他的族人此刻还安然地活在水牢之中。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到,我是如何一步一步,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东篱的手渐渐松了下来。这些年璎繁吃的苦,自己根本就是看在眼里……
扮演璎繁之时,他作为翼君最小的孩子,生而为继位之人,本该受得万千荣宠,可没想到璎繁的出生是个意外,母亲无名分地位,出生被验明血统之后便被移居宫外,数年时光无人问津。
迫于祖宗规矩将他接回宫中之时,他所谓的父王更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再求得一个孩子,以顶替他的位置,然而多年却再无所出。
璎姓之人于他无恩,今日这般也算不得背弃之举,加之往日夙愿……
原来一个素来表现的宽容大度之人,竟于暗中埋下了如此大的倾覆之局……
“璎繁,哦不,煌……天?
所以你告知了我这一切,也算是让我死个明白了吧。
不过据我所知,这颗琉璃心,能安然摘出的,仅有我和南山月两人。
你觉得,他会杀了我吗?”
此刻的东篱眉目淡然,毫无半分于死亡面前的畏惧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