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长安,国舅府西厢花窗里站着一个姑娘。
“征袍自裁绣成鸳,”姑娘站的笔直,嘴里念着,手里比划,假装自己身披战袍。
“长枪扫眉两道弯,”她左手上右手下,在空中划了一个圈,抬起左腿向内一踢,右手照着左脚一拍,左脚向后拉开弓步,身体后倾,右手顺势推出,掌心朝外:“上马胭脂饮鲜血,下马簪花换酒钱。”
“您这花把式是跟天桥底下学的吧。”窗外花园里站起一个小丫鬟,冲着花窗里面哈哈大笑。
“怎么说话呢?有这么跟,”窗里的姑娘看着窗外闻言变色的丫鬟,扑闪了下长睫毛下的大眼睛,将“小姐”二字咽了回去。
“有这么跟美女说话的吗?”
丫鬟松气一笑:“你美你美你最美,你是大治第一美少女。”丫鬟继续蹲下拔草。
“那是,谁让本姑娘天生丽质难自弃呢,真是烦恼,我要这美丽有何用,遮住了内在美,还挡住了才华!哎!”
这个摇头叹气的姑娘就是杨秭归。国舅长女,谁也说不清她是嫡是庶。
她亲娘刘玉岫本是杨岩发妻,杨家遭难时离开,杨岩休妻再娶了郡主,一跃成了皇亲,又在岳父睿王爷的安排下,将杨岩的妹妹杨盈盈嫁给还未登基的襄王北殷衷。
这样后台强硬的郡主自然不可能是妾,她的一对儿女也不可能是庶出。所以杨秭归就这么尴尬的当着杨家大小姐。
有爹疼没娘管。
唯一整天在她耳朵跟前絮叨的,就是正在花园里拔草的丫鬟晓雾。
“长问这是死哪儿去了,草都长慌了,一天也不着家,天天往外出溜~”晓雾拔的起劲,月白色的外褂在泥里蹭来蹭去。
杨秭归走到窗边坐下,手臂搭上窗台,一沉肩膀,将下巴埋进臂弯里,对着窗外慢幽幽吐字:“无生便不死,不始便无终。道理如此浅,躬行又一生呀~”
“说的什么呀?听不懂!你在家跟我念诗有什么用。”晓雾站起拍拍手上的土,走出花园,一屁股坐在窗下台阶上,在地上划拉了根树枝捏在手里,抱着腿刮鞋底的泥。
“我倒想去集贤阁呢,你是能送我去,还是能让我去?”杨秭归蹩嘴,翻了个白眼。
“祖宗,你可饶了我吧,咱这刚好,我可不想再挨板子了。”晓雾起身“哎呀”一声,看着双手沾着的泥,拧着脖子朝背后看。
“别看了,小心把脖子拧断了,快换衣服去吧。”
晓雾犹豫了片刻:“我马上就回来,你可不要想着趁机开溜!城里乱着呢,十个要饭的八个都是左部的,听长问说他们要造反呢。你就乖乖待着,前后门可都有人专门守你。”
“遵命,晓雾大人。”
杨秭归起身抱拳,晓雾笑笑转身跑开。
春雨后的花园,枝桠上都挂着水痕,杨秭归从不去踩雨后的泥土,并不因她大小姐的身份不用涉土弄污,而是她觉得,被踩过后的泥土心会变硬。
晓雾叮嘱的话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眼下她既不关心左部,也不关心前后门有没有人守她,就关心花园角的小柳树能不能撑得住。
杨秭归站在树下仰头看着,这树虽算不上什么成年大树,但形势所逼,也不得不打份童工,给自己的小身板当一回垫脚石。
只听噌噌两声,杨秭归便踩着柳树蹿上了墙,骑上墙头。奈何上墙容易下墙难,墙的另一边是干净整洁的洛阳大街,除了那透着坚硬的铺砖地面,等着接她的就只有长安的京都之风了。
眼看晓雾从厢房走出,杨秭归心一横,闭眼跳了下去。
咚!
啪!
一声不太干脆的落地,国舅爷府院墙上便跳下个活人!
晴天白日,朗朗乾坤,大白天就遇贼可不是首善之区该有的样子。可令杨秭归一点不意外的是,路过侧目皆是发笑的。
其实不止他们见怪不怪,整个京城的人对杨秭归干的荒唐事都习以为常。
杨岩每每抓回女儿,都唉声叹气:“这要是个小子我非打死了不可!”
然而每次都是吓唬吓唬,杨秭归对他爹的脾性早摸的底透,压根不吃这一套。
该干嘛干嘛,什么都不耽误。
一月前,杨秭归去了趟血祭军营,杨岩遍寻不到,急得那是满身肉抖。结果却是刚刚回京魏无憾跑来告诉他女儿行踪。
让他生气就气在这里,满京城的人都没人愿意告诉他女儿的踪迹,仿佛都等着看笑话。
眼见女儿已经快要十八,长得人高马大,却没一个门当户对的正经人家上门提亲。辛苦养大的白菜就要烂在地里,大怒之余杨岩终于狠下心打了杨秭归一顿板子。
但显然这顿板子并不奏效,杨秭归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除了脸有点疼,其他地方暂时都处在逃跑的兴奋当中,顾不上有不良反应。
刚两步还没出巷口,杨秭归就看见唯一跟自己上门提过亲的傻子——迎春门外绸缎戴家的戴金玉。
戴金玉给他的马车开了个顶,人站在车厢内,把头探出来,他一边享受这敞篷的优越感,一边等杨秭归。
他从早上等到午后,可是杨家的家丁就是不通传,还一直赶他走。他别扭着,就不走,没想到还真被他等到了。
“这真是功夫不负苦命人!”戴金玉激动的站在马车里,伸出他的双手朝杨秭归挥舞。
杨秭归搓着脸,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里除了嫌弃还是嫌弃。
“这大傻子又着了什么道?”
杨秭归的看着马车顶长出的脑袋和左右摇晃的双手,自言自语向前走,突然脚踝一酸。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