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头说的话,我根本没听进去一个字,耳朵里像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飞,全是嗡嗡嗡嗡嗡的声音。
耳廓滚烫滚烫,直直站在原地,甚至连他几时离开的也不知道。
是在做梦吧,这是哪跟哪?
他喜欢我?
一定是慈云寺禅房的炕上长着刺,刺得我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
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再醒来便是听见素秋姐姐敲门声。
天还只是蒙蒙亮,慈云寺的僧人们已经开始做早课,整齐洪亮的诵唱经书声回荡在山林之中,无论走到哪,都能闻到阵阵清心宜人的佛香味。
昨日,温府舍粥的长棚由五六个车夫赶着搭好,就在慈云寺外头。
大清早还未开始舍粥,山下闻讯的难民、乞丐、穷人纷纷涌到寺外,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盛粥器皿,昂着头盼望着。
去年是歉年,各地粮食收成都不好。
听闻汉江省濮县、彗安两地受灾最为严重,内有洪涝蝗灾,外有倭寇进犯,战事虽已平定,朝廷送去汉江省赈灾济贫的粮食一路上被燕王党羽层层分刮,加之运输过程中储存方式不当,到老百姓手中的粮食少之又少。
洪涝过后瘟疫盛行,许多百姓啃食树皮,甚至吃土果腹,饿死的人不计其数。
一些想活命的人逃离当地,往京城奔,来到京城却成了难民乞丐。
老太太酬神前商订下捐粮舍粥之事,这是善事,几位老侯爵夫人纷纷响应,捐给慈云寺的粮食昨日已经送去斋堂。
佛不用吃喝,可是人需要吃喝,行世间善,少不得菜米金银。
至于舍粥,慈云寺早在初一贴出布告,城中难民口口相传,大多知道,才有今日挨肩擦背的景象。
灾民身上气味难闻,少爷小姐自不必说,连随行的丫鬟们大多不愿意去舍粥。
常言大户奴婢胜过小家嫡女,她们在温府这样的高门中生活,吃穿用度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强几分,脏、乱、臭没有一个能忍耐的。
可是魏妈妈发了话,每个院子硬要出一个人。
魏妈妈的意思许是老太太的意思,无人敢驳,有的还是抓阄决定出的人选。
几位夫人没去舍粥,大夫人也不好去,全在老太太的禅院中说话。素秋留在大夫人身边伺候,我则代大夫人舍粥。
前来领粥的人多出我的想象,有老有少,最小的尚在襁褓之中。
慈云寺在半山腰上,他们一个个都是徒步从山脚爬上来的,大多人赤着脚,脚上的冻疮在泥土掩盖下已不明显。
肥头大耳的余管事在粥棚前甩马鞭,啪啪两声吼盘了鞭子在手中。脸上满是油光,粗肥的手指指向纸告示牌,高声道:“都给我看好咯,一人一碗,碗多大盛多少,盛多少喝多少。把你家水缸扛来也成,思量思量自个有没有那肚量,撑坏可跟我们东家无关。排好队,一个个领,但凡有一个争抢,场面乱起来,粥不派了,谁都不落好,……。”
这副油腔油调,看得慈云寺斋堂派来舍粥的年轻僧人们满脸无可奈何,都不说话,只是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
那些难民乞个个急切盼着,望着粥桶的方向,拼命舔着干裂的嘴唇。和收容在慈云寺的小孩一样,一双双眼睛里写满了恐惧、怯弱、担忧、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