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一去数年, 初时情势不明, 便是林海也不好常与他书信往来,以免不经意间泄了机密,耽搁大事,贾敏作为后宅女子, 更是有一年多不曾与他通信。后来贾琏于泉州府站稳脚跟,政务军权都牢牢攥在了手心, 两边才又如常联络。
不过京城与东南毕竟远隔数千里之遥,信件一来一往每每需两三月功夫, 多有不便。贾敏心内牵挂侄儿,一听说贾琏即将奉旨归京,便去信让他回京收拾妥当了就来林家做客, 贾琏自然无有不从。
回京后第三日天将将亮,外间儿守夜的丫头们还在熏笼边悄声为他烘今儿出门要穿的大衣裳, 贾琏便自个儿睁开了眼睛, 翻身下床唤人进来服侍,荣禧堂内外这才依次有说话走动声响起, 院子角落里新修的小厨房也渐有炊烟袅袅,备起了早饭。
贾琏昨夜睡前就亲自看过了今日要穿的衣裳, 洗漱过后便肃了脸色坐在镜前梳头, 小冠与发簪都来回挑了几遍,比给贾母贾赦等人请安时慎重了不知几倍, 震得一屋子丫鬟都不由放轻了手脚, 有的揣测二爷这是尊师重道, 有的则猜是林家姑老爷官威太重。里屋没了声息,外头传话递东西的小丫头子也慢慢安静下来,走路都离着主屋远远的。
下人们莫名的畏惧贾琏当然也感觉到了,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他这次回到荣国府,即便言行上并无出格之处,府里上上下下主子奴才也总是莫名畏惧,他于细枝末节处自然就随心所欲,懒得理会旁人,可林姑父不同。
且不说那些前世亏欠,自他十四岁拜林姑父为师起,这些年无论他是不闻一名的秀才,还是简在帝心、州牧一方的二品大员,林姑父待他都没什么分别。该驳斥的从不手软,该赞扬的倒是每每含蓄迂回。之前他承袭爵位后意气风发的信里出了处用典上的纰漏,还叫林姑父好生冷嘲热讽了一番。
这学生见向来严厉的恩师,纵然小心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贾琏暗暗安慰自己一番,才简单用了些清粥小菜,掐着时辰去了林家拜访。他骑马在前,已经做了内外大管事的兴儿旺儿则带着节礼土仪跟在后头,车上叫缎子盖的严严实实的大箱子很是引了些百姓驻足。
林海一早已经去了衙门,过午才回,就由林樟同几个管家在侧门处等候贾琏。贾琏一下马,刚过完八岁生日的林樟就笑嘻嘻凑到了他跟前,似模似样的弯了弯腰,挤眉弄眼的给“侍郎表哥”请安,弄得贾琏哭笑不得,忙一把将他拉起来,表兄弟两个并肩往里走。
几年不见,林樟个头长高了不少,月前还刚掉了一颗门牙,这会儿说话都有些漏风。贾琏一开始还不敢露出笑模样,怕小表弟晓得俊丑之后再为此恼了,结果见林樟洒脱的很,常常漏齿而笑,左右侍候的老管家偶尔拿门牙说事儿也不见恼,贾琏便也忍不住说了几句话打趣他。
见贾琏终于收起了先前那副忍着笑的怪样儿,林樟毫不雅致的翻了个白眼,舔了舔门牙撇嘴道:“林叔莫要念啦,舔着不长牙我晓得了,这不是不当心嘛!琏二哥哥你也少笑着些,你当年不换牙的?你笑我,我将来就追着小外甥笑,笑哭他!”
说着,林樟显然也觉得自己这个威胁颇为有趣,咧着嘴对贾琏扮了个鬼脸,看贾琏一脸无奈,不禁笑了许久。
他人小辈分却大,又是林家的独根孤种,长到这么大也只有贾琏这个表哥肯带着他骑马射箭,玩些男人该玩儿的东西。当年随父母姐姐住在扬州时还不觉得,来京之后不久贾琏奉旨外出,再同那些将他当作琉璃人儿似供着的人玩耍,林樟就觉得分外没劲。况且他自幼聪慧,年纪虽小却分得清真情假意,不免更想念贾琏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