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渊自是无暇去想那顿盛宴会是什么,无方的长老们已经追了过来,尔笙的左手正在用力的与她的右手做斗争。她见了长老们的身影,心中更是焦急,无助的望着长渊。
长渊正想着不管尔笙变成什么模样,先挡退了这一群仙人再说,他一抬眸,忽见尔笙面色几番诡异的变幻,而后她勾唇笑了笑:“来得正好。”一鳞剑在她手中一振,剑身上的血珠顺着剑刃飞舞了出去,尔笙凉凉道,“方才还未斗得过瘾。”
她一步踏向前,眼瞅着便要冲过去与长老们酣斗一番,长渊却忽然自她身后拽住了她的手。他的眼中尽是不赞成的神色:“尔笙,你此时越与人斗魔气便越为深重,实在不该如此放纵,且尽力将魔气压一压。”
尔笙一怔,双眸中的颜色一会儿黑一会儿红,最终她仍是甩开了长渊的手,道:“今日就算不杀他们,逃了过去,他日他们必定也会杀了我。”
看了看自己被尔笙丢开的手,长渊有些呆愣,默了许久,他面色一沉,头一次对尔笙用了强。他一把拽住她,强硬的将神力灌入尔笙体内,一边压制她的动作,一边肃容道:“你心神混乱,拿不准什么对你好什么对你不好,今日我们不去九幽,也不与无方众人斗……”
“孽障休想逃走!”追来的寂悟一声大喝,祭出来的法器夹带着灵力狠狠的砸了过来。
尔笙也不着急,不躲不避,只是冷笑道:“长渊,我不与他们斗又如何,这些人是铁了心的要收拾我。”
此时长渊正被尔笙的态度刺得起了怒气,寂悟这突如其来的一招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更是让长渊怒火中烧,他广袖一挥,将迎面而来的法器狠狠打落。不料尔笙却在他分神之际,猛的挣脱了他的禁锢,提着一鳞剑便直直冲寂悟砍了过去。
即便是尔笙入了魔,寂悟从不曾想过有哪个弟子胆敢对他刀剑相向,尔笙忽然主动攻来,惊得他脸色大变,心中被冒犯的怒气更是一层层的烧了起来:“实乃孽障!”他终是拔腰间佩的剑,与一鳞剑清脆的撞在一起。
“老家伙有点本事。”
寂悟气得浑身发抖,他是同辈当中修行最为努力的人,但是因为天资不高,也是最晚修得真身的人,以至于形容相貌看起来是所有人当中最老的。自然他也最忌讳人家说他老。
“人呐!”一招过完,两人各自落地站稳,尔笙望着寂悟咯咯笑道,“人总是越缺什么便越是怕别人说什么。你没有天分,修行又苦又累却仍是最后一个取得真身的人。你权欲过重,总想做无方下一任仙尊,然而在我看来,你们仙尊立的接班人只怕另有其人,比如说——沈醉。”
忽闻此言,寂悟眉目间杀气一闪而过。
长渊沉声低喝:“尔笙!”他听得出来,这番言语是尔笙在诱出寂悟心底的阴暗,修仙者一旦有了这样的想法,走火入魔便不远了。
忽听长渊这声呵斥,尔笙面色又是几变,她一只手艰难的抬起捂住自己的嘴,此时其余的长老们已经陆续赶到,众人身上弥漫着的杀气让尔笙眼眸中仅剩的些许清明之色也消失了。
长渊眉目一沉,纵身上前便要抓尔笙回来,然而寂悟却忽然出手,拦住了长渊,他大声呼道:“此人法力更在那魔孽之上,切不能让这两人呆在一起!”
话音刚落,便立即有几位长老飞身过来,一同拦在长渊面前。
“滚开。”长渊动了大怒,黑眸之中金光层层闪过,神龙之气浩浩荡荡的震慑而出,慑得众人面色一变。
无方长老们修仙多年,此生也经历过不少危险之事,此时虽然被长渊的力量镇住,但立时便回过神来,众人互换一个眼神,当下脚步变幻不断,立时摆了个杀阵出来,将长渊团团围住。
这边几位正与长渊斗得认真,另外几位长老自是不甘示弱,与尔笙你来我往的过起招来,一边打一边引诱着她往树林深处走,想将她与长渊分开。
尔笙顺着他们的意往林中而去,几人的身影没过多久便彻底消失在重重树影之中。
一道白光倏地划过众人视线,紧追尔笙而去,长渊看得真切,那竟是仙尊长武的身影!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来。想要追去,但这些人仍旧死缠着他不让他离开。
长渊的目光寒凉的扫过众长老的脸。与凡人动手他向来不喜动真格,以至于上次轻易的着了那些术士的道,而这次……
黑色的发丝无风自动,神力自脚底而起,缠绕着他急速上升,径直卷入天际。不一会儿,仿似有一条真气凝成的黑龙自他身体中冲出,龙啸九天,大地战栗的颤抖,威武的龙身盘踞在他周身,他一抬手,强劲的神力澎湃而出,只听空中几声清脆裂响,众长老拼尽全力结出的法阵霎时支离破碎。
长渊缓步而行,每走一步,大地皆是一次震颤,有几位长老甚至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众人惊惧不已的望着他,他只淡淡看了寂悟一眼,道:“资质天定,而却只能专与一方,造一处专研之绝才,而勤乃后天所养成,万事皆以勤补拙,事事皆勤而习之,乃是成全才之道。尔笙方才的话,不可听信。”
言罢,也不理会众人的怔愣,他径直向树林中而去。
长渊的步履看似慢而缓却是一步十里,不过一瞬的时间便追上了长武,两人并行,却不看对方一眼,直直行至那方白色绒花遍布之地,两人见了眼前情景皆是一怔,顿住了脚步。
白绒花之上稀松的洒落着腥红的血迹,无方几位长老的尸身残破的摆在花丛之中,尔笙持剑立在那方,浑身的鲜血。
一只蝴蝶正停留在她的唇上仿似在吸食她脸上的鲜血,诡谲的万分,却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糜烂之美。
尔笙缓缓转过头来,她轻启唇,停在她唇上的蝴蝶被惊动,振翅飞走,她表情迷幻,仿似受了什么蛊惑,一会儿咯咯笑着说:“长渊,你看我现在已经很厉害了。”一会儿又空洞木讷的说:“我试过控制他的,可是却挖出了长老的心。”
“我现在……”她一边笑着,眼里却滚落出了腥红的泪水,“……大概已经疯了吧。”
风起,绒花漫天飞洒。
最后尔笙只是握着一鳞剑孤单的站在那方,一遍遍的重复:“我大概疯了吧。”
长渊心神巨震,尔笙明明还在那方僵硬的站着,但是他却仿佛看见了她蜷缩在黑暗之中,哭红了一身,她在凄凉而无助的求救,但却没人帮得了她。
她大概已经疯了吧……
长武握着掀炎剑的手用力至泛白,多年前,长安火烧流波的那一幕仿似又浮现在眼前,他心中悲痛难辨,一声低喝,纵身向前,将浑身仙力尽注掀炎剑中,剑上光华大盛,携雷霆之势狠狠向尔笙劈砍而去。
尔笙不躲不避,仍旧站在那方。
但是,在掀炎剑距尔笙头顶还有一尺的距离时,一层浑浊的结界忽然自尔笙心房处弹射而出,竟硬生生的接下了长武倾尽全力的这一剑。
剑光与结界激烈的抗争着,摩擦出灼目刺眼的光华。
仙尊是拼着同归于尽的心思也要将尔笙斩于剑下,此时更是将内息都调动了起来,哪想此时尔笙的力量竟蛮横至斯,结界纹丝不动,倒逼得他生生呕出了一口鲜血。
仙尊清修多年,血液之中自是有一股净化之力。这一口血让尔笙结界登时软化不少,仙尊见机,不顾损伤自己的元气,再度强硬的将仙力注入掀炎剑中,掀炎光华再盛。
只听“刺啦”一声,浑浊的结界告破。
掀炎剑不收余势,一剑砍入尔笙肩头……
适时,在掀炎剑快没入尔笙肩头的那一刻,尔笙眼珠突然转出了一个诡异的角度,狠狠盯住仙尊,她不躲不避,连一鳞剑也弃之不用了,她一手蜷指为爪,锋利乌黑的指尖直直向长武挖去,竟是想生生掏出他的心!
仙尊也狠了心思,察觉到尔笙如此狠辣的招数,仙尊也不收招,眼瞅着这一剑砍下,劈了尔笙,他也会赔上一颗心。
刹那之间,白色绒花倏地腾起,没人知道长渊是怎么过去的,等尔笙血红的眼慢慢将长渊看清楚时,仙尊的掀炎剑已劈砍在了他的背上,衣衫被剑刃灼烧得残破,但是掀炎剑却未能真正伤到长渊,黑色的龙鳞浮现,将掀炎剑的攻势尽数挡住。
背脊上的龙鳞一振,已伤了元气的长武被震慑得堪堪往后退了数丈,长武落地站稳,捂住胸口,已是受了重伤。
尔笙的脸上溅到了星星点点的血渍,温热的血液却并不是来自长武。
尔笙睁大了眼,仿似极为恐惧一般,她吃力的转动着眼珠,目光终是落在了长渊的心口处,在那方,她尖利的指尖深深的埋入了他的皮肉之中,她仿似能感觉到里面那颗心脏的跳动,不慌不忙,十分平稳,一如往日的长渊。
“龙……龙鳞呢?”尔笙战抖着下意识问道。
她不知,长渊身上那块最坚硬的护心鳞甲早给他拔了,做成了一鳞剑,像糖果一样送给了尔笙。
“咳。”他一咳,压抑在喉头的浓血溢出唇边,淋湿了落在地面上的一鳞剑。看见尔笙眼中的惊恐,他抬起手,安慰般摸了摸她的头,像没事人一样说道:“无妨,没伤到心脉。”
尔笙思绪大乱,她动了动指尖,想拔出指甲,长渊浑身微微一颤,似是痛极,他咬紧了牙一声没吭。缓了好一会儿,长渊才微微叹息,轻缓道:“尔笙,放松,指尖别用力……”
他话音未落,尔笙却不知道受了什么惊,迅速的将手指拔了出来。
饶是长渊再能忍,在那一瞬仍旧白了脸色。
“对……对不起。”尔笙见状,脸色却变得比长渊更加难看,她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停的拍打,“里面有人,有人让我捏碎心脏……那人要害你,我怕我又控制不住了。”
“我怕……”尔笙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一边踉跄着往后退,她沙哑道,“我制不住他,每次见我他都在笑,每次他一笑,我再回过神来便一手血腥了。长渊……我怕。”
尔笙几乎从来没有当着长渊的面跟他说过一个‘怕’字,她向来是胆大又逞强的,此时说怕,定是已经走投无路,怕到极致了。
她抱住自己的头,一步步向后退去,神色慌乱无措,尖利的指甲戳破了眉心的魔印,黑色的血液涓涓流出,像细蛇一样蜿蜒着爬了她满脸,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长渊强抑住胸口翻涌的血气,止住了胸口外溢的血,他上前两步紧紧抓住尔笙的手腕,尔笙挣扎着要推开他,长渊却静默无言的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用力的抱住。尔笙挣得越厉害,他便越是无法放手。
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安慰的话,也不知自己能做什么去让她不再害怕。这样抱着尔笙,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他痛恨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龙族惨遭灭族之时,他尚年幼,唯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族人以身躯筑起冲天的龙柱,而后被封印起来。在万天之墟中,不管他再怎么想获得自由,也只有被无尽的黑暗牵制,无法冲破禁锢。而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