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影渐渐斜去,谭玉于静坐中似乎已经忘怀身在何处,呼吸之间,耳目恍惚似存又似不存,心内却不由清明一片,以前过往之事历历在目,此时看来却如同在云中观尘土,遥远、渺小得不值一提,这种美妙升腾之感在身心之内盘旋回荡,他只盼着就坐得再久一些,倒把时间都忘了。
此时,谭夫人却已经在外间坐立不安起来,看夫君只是巍然不动,她不由急得团团乱转,“这要坐到何时?这要等到何时?这可如何是好?”正等得焦急之时,旁边陪侍的安儿轻声说道:“夫人,先生好了。”
谭夫人连忙停住脚步,只见谭玉正缓缓睁开眼睛,此时双眼一睁,竟仿佛有一股特殊的神采一般,夫人急忙快步走上前去:“夫君,你可好了!阿弥陀佛,真是老天保佑!”
谭玉面色沉静地看着满怀热切扑将进来的夫人,夫妻二人一个面色如水,一个却如同正燃着的炭火一般。谭玉沉静良久,终于慢慢说道:“你来了?”
“我早就来了,夫君如今既然已经好了,就回家去吧。”谭夫人说道,“这家里里里外外多少事都等着夫君拿主意呢!”
谭玉听了此话,抬头向天,又过了许久,才说道:“我不想回去了。”
夫人一愣:“夫君若想在此多留几天,就且放心住着,过几天我再来接你也就是了。”
“夫人,这一年多来,家中事务都是谁在打理?”谭玉缓缓问道。
“唉,这一年多都是我在忙里忙外,还要照顾夫君,我没有一天不盼着你能够早点儿好的。”谭夫人听谭玉问她,只当谭玉是心疼她这一年多的辛苦,心中一直积聚的委屈和劳累不由涌上心头,她弯身坐在床边,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夫人打理事务虽然操劳,却能保得生活无虞,倒不需要我再操心。”谭玉说道。
“可是我一个女人家,终究也只能顾得一时,凡事哪里能顾得周全?大事、长远的事总还要夫君拿主意。”谭夫人听谭玉说话,心中越来越是不安,不由轻声叫道。
“只管将这一天天慢慢过将下去,就是个长远,又何必太过计于长远?哪怕你算得再长远,又哪里能逃得过无常去?----夫人打理得一年,就打理得一世。想我们上无父母,下无子女,有这份家产傍身,哪怕夫人再嫁恐怕也是好的。”谭玉缓缓说道,“夫人且请回去吧,我是不回去了。”
“你这都是说的什么话来?”闻听此言,谭夫人如坠冰窟一般浑身冰冷,“我们成婚二十余年,虽然并无一男半女,但是夫唱妇随,我对夫君有敬有爱,倒不曾慢待了夫君,如今怎么就说出这番话来?夫君如果还想在此多留数日,我就暂且回去,几天后再来接你。”谭夫人说罢擦了腮边的泪水,径自去了。
谭玉看着夫人的背景,心思沉静如水,竟无一丝波动。
又过得几日,夫人再次带了家人来,谭玉此时竟然已经写下了一封休书,只叫安儿交给夫人,自己却并没有出门相见。
“谭玉!”夫人在外间叫道,“你怎能如此狠心,我并无过错,你却说休就休!难道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你就一点儿不念夫妻之情吗?”
“夫人请回去吧,这一年多病卧在床,我已是心如死灰,往日的那个谭玉竟真如同死去了一般!即便如今在家想必他也只是如同行尸走肉,又怎能白白误了夫人终身,倒不如各自撒手,夫人有家产傍身,下半世想必不至于太过孤单苦寂。”谭玉只是紧闭了门,再不开门相见。
夫人在外间说罢哭罢,见里面只是声息皆无,知道自己终于是劝不回来的,只得一狠心说道:“道长当日只说会还我一个健壮如初的夫君,没想到却是我给他送来一个冷面无情的道士!道若有情,定知我心苦!谭玉啊谭玉,你今生毕竟是有负于我!”言罢径自转身去了。
听夫人说了这几句话,门内的谭玉也不由泪流满面,只是此时自己心中枯寂,于那静坐之时倒慢慢升起一种别样的心火来,他久读圣贤之书,心内自是一片通明,知道此时心中这番鼓荡的热情已与尘世无关,倒与仙缘有份。尘缘尽,再难相恋,即便去怜她如今的苦,倒只怕日后会为她添更多的愁。
谭玉一心向道,当即拜王重阳为师,王重阳知道这原是师徒缘分,即收他为弟子,为他取名谭处端,字通正,道号长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