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天边的月牙渐渐沉下,万家营陷在迷茫的夜幕中。街巷一片昏黑死静,让人们心头感到莫名的恐怖。
这些日子,天擦黑便家家关门闭户,将窗子堵得严严实实,不露一丝光亮,匆匆吃过晚饭,老弱妇孺悄然歇息。只有一个所在是例外,就是月姑家前院的祠堂,说不上从何时开始,这里成为人们自发聚会的场所,当然多是各家男人。每当天色大黑,庄稼汉们陆续悄悄来到这里,坐在冯老先生的学生娃的板凳上课桌上,或蹲在屋角墙根,用火镰点燃烟袋噙在嘴上,然后天南海北随意侃谈。有时听元兴讲风水神怪故事,有时扯谈些奇闻趣事,发泄牢骚,争吵骂娘,但更多却是交换些有关时局的新鲜传闻。
这几个晚上来人忒多,因刘四来前天进城挨了鬼子一顿揍,村长元盛连日去于集区公所开会,听新来的韩区长训话。人们听说这新区长是伪县长蔡惟德的亲戚,刚到任几天便已下达了收敛钱粮的通告,让老百姓又恨又怕。人们心中纳闷,彷徨不安,都想来见村长探听个究竟,也想听刘四来挨打是咋会事。
“四来,脸色这么难看……胯子还疼?”
“屙屎屙到鞋页跟——提不得了!”四来已讲过多遍,又有人问,只好再述说一通,“鬼子在城门站岗,中国人进出都得向他鞠躬施礼,不然就揍人。我被他扇了俩耳光,屁股上还挨了一枪托,这会胯骨还疼呢!”说着,下意识地咧嘴摸摸屁股,“他娘的,算他识时务,看我瞪眼,他就停手了。不然,我就豁出去,给小鬼子拼了!”
“你呀,还是害怕了吧?”
“我才不怕他!只是他手里有大枪,有刺刀,好汉不吃眼前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听说鬼子下乡清剿,四处杀人放火……”
“那还假!在城西四屯抓了七八个民团团丁,让鬼子刀捅枪刺,全杀了!城东八里庄,烧了半个村子,杀死二十多百姓!还有个啥村,鬼子放了毒气,百十号人全早了殃,惨啊!”
“日他娘,小鬼子!咱中国这么多人,拿它没办法?我不信这个邪!”
“总有一天,我要连他杀人放火的仇一起报。都是咱中国人心不齐,从上到下,大大小小的汉奸多的是。就说咱县城,只住了百把个小鬼子,就敢耀武扬威,还不是靠蔡惟德一帮帮汉奸?鬼子看透中国有些人是官迷钱迷,养着当狗使唤……咱村里也有人当黄狗子了!”
“谁?”大家齐声问四来.
“聋子栓!有人在城里街上看见他,披一身黄皮,扛着杆大枪……看来他娘装神弄鬼、老婆卖大炕挣下的几个钱不够他花,去给东洋鬼子卖命了。”
“还有更损的,我亲眼看见,一个家伙为了挣赏钱,带鬼子抓住两个庄稼汉,硬说他们是八路,捆绑着送警察局了……”
正说间,元盛摇晃着身子进屋。人们的目光刷转移过来,看他满嘴的酒气和乜斜的醉眼,便知道喝得大醉了,他带来的消息不会让人们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