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天气，高墙上冷风嗖嗖，浓密的芦苇、枯草发出飒飒声响。围墙外的大路上已不在喧嚣，鬼子步兵和马队向南开去，隐约看见尘土飞扬，听得见人喊马嘶。围墙上站着不少人，簇拥在冯老先生周围。老先生以拐杖指点远去的鬼子：“畜生，魔鬼！跑到中国杀人放火，中国人岂能容你！”看见月姑上来，深陷的眼窝溢出泪水，颤声说：“当年你曾祖带头捐资修下这围墙，领着全村赶跑土匪……眼下倭贼作恶，永义勇赴国难，多少豪杰义士赴汤蹈火……他们，全是英雄啊！都像他们，鬼子怎能占咱中国，占咱省城？可叹，眼下鬼子已到家门前，我们只怕要做……亡国之奴啊！”老人说着，捶胸顿足，放声大哭起来。月姑搀起老人，一边劝慰，一边掏出手帕为他擦拭泪水。或许是刚刚爬上高墙，气血不足，直觉得心口怦怦跳荡，老先生慷慨激昂的话语也让月姑一阵酸楚，突然她感到头晕目眩，胸口一阵隐痛，几乎昏倒在地，幸被身边的艾叶搀住。

万七上街寻找月姑，见艾叶腆着鼓胀的腹部，搀着月姑慢慢走来，兴善也跟在旁边，满脸焦急。万七见月姑面色苍白，身子站立不稳，急得咧开嘴呜呜抽泣起来。月姑才被艾叶搀着躺在炕上，却又睁开眼睛：“冯老先生……怎样了？”

兴善说：“元盛弟兄抬他回家了……你且别管这么多，自己歇息一会儿吧！”

月姑听见身边揩抹眼泪的万七，忽然想起桃花：“七叔？七婶咋样了？她的日子到了，就在近两天。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翻身坐起，匆匆披衣下炕。

万七迟疑地看着月姑：“你先歇……歇着吧，我看……看见青莲去了。”月姑着急：“青莲是孩子家，我得马上过去……刚才一阵头晕，这会儿好些了。”又回头看着艾叶，加重语气说一句，“女人生养，像过鬼门关，千万不可大意。”这句话显然是说给艾叶的，艾叶和兴善都明白。艾叶的双胞胎已确定无疑，胎位也有问题，月姑一再建议其去祥和医院分娩，可艾叶夫妻刚才还为去与不去争执不下呢。

月姑和万七急匆匆走进东跨院，却隐约听见婴儿的哭声。青莲从屋子里出来，朝月姑高喊：“娘，七奶生了，是个大小子呢！”

万七喜得蹦起来。月姑也是又惊又喜，急忙进屋，只见桃花赤裸着下身蹲在地上，剪下的脐带和胎盘掉落在血水里，挓挲着沾满血污的一只手，另一手抱个啼哭的婴儿，见月姑进来，竟嘻嘻笑起来。月姑惋惜地连声说：“我来晚了一步。”忙从桃花手里接过哇哇哭叫的孩子，青莲已端来温水，又铺好被褥扶桃花躺下歇息。月姑蘸水轻轻擦洗孩子的光身，边说：“七婶好本事，自己能接娃娃……咋就等不得我来呢？”桃花比划喊叫，说刚才感觉憋得慌，下炕小解，肚子里那小子就着急地探出脑袋来。月姑前仰后合地大笑，青莲也羞红着脸笑起来。月姑把洗净的孩子包裹起来，递给身后的万七，“七叔看看儿子吧。这胖小子足有六七斤重，幸亏老冯先生给七叔起个好名字，一个运字带来好运气。”万七笑得合不拢嘴，桃花又吱哇叫起，万七向月姑解释：“她说，也亏……亏你，还亏佛……佛祖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