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松绮那日离开汪家,暂时住进学校里同事的房间,随即做去万家营的准备。她去商店买下肥皂、牙膏,找出几本城里小学用的课本,又买两本画册,准备带给月姑的孩子们。另外,还特别给青莲买一件青底红白花的小裙子。这天上午,松绮刚到街上雇下车子,约好第二天送她去万家营,回到学校便有人跑来喊她,说有辆牛车等着接她呢。松绮好生纳闷,果见在学校门口停一辆四轮牛车,月姑笑着迎面走来,身旁跟着青莲。松绮惊喜地上前抱起青莲,月姑说:“杰群见我了,他让我过几天来接你,青莲等不得,今天一早就催我来……快收拾东西上车走吧。”松绮问:“赶车师傅呢?”月姑笑笑说:“现在我就是赶车师傅。”
万家营东头原为祠堂的塾屋前院内,粗大的古槐枝丫茂密,树影婆娑。冯老先生蹒跚着脚步来到树下,牵动吊绳,钟鎚摇动,悬在树上的铜钟发出悠扬的响声。孩子们笑闹着涌进课堂,坐在各自的座位上。老人戴上花镜,拿起戒尺兼教鞭,课堂立刻安静下来。
老先生在课桌中间的通道上踱着步子,面容慈祥,声音却严厉:“打开书本。默读‘三字经’从开头到第三十行。半点钟,我点名起来背诵,并要讲解。倘背不过,这戒尺不会留情的。”
课堂上顿时书声鼎沸,如春日池塘的蛙声一片。
老先生背着双手,眯起眼睛倾听孩子们的朗朗书声,心底生出由衷的惬意。对这位年过古稀的老人,最大的欢乐或许莫过于此。然而,究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来塾屋念书的孩子增到三十多个,年龄大小不等,天资差异极大,聪明勤奋的孩子招人喜欢,而愚钝顽劣者,老先生又不忍放任,总刻意严加管教,这就要耗费许多心力。他手中这把宽大的戒尺,几乎已光顾过每个学生的小小手掌。唯一的例外是月姑的女儿青莲。不是老人对这个小女生格外关照,而是她忒聪颖、勤学,凡要求认识、背诵、讲解的课文,无有不能。而最为淘气、挨打最多的,却是青莲的哥哥青山,这令老人大伤脑筋。为便于监看青山,老先生已把他的座位由后排前移到中间,且总有意无意在他身边走来走去。
这会儿的青山,瞥见冯先生站在身后,立即摇头晃脑背起书来。
“青山,背到哪里了?”
“你让我背到哪,我就背到哪。”青山站起,却不敢看老师的眼睛。
“能讲出道理吗?譬如,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两句是啥意思?”
“倘我说不对,你别打我戒尺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