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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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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东雨说,大娘,你罚我吧,怎么罚都行。

林闯娘说,你一个姑娘家,咋就和他们混在一起了?

柳东雨低声道,鬼才和他们一伙。见林闯娘有些愣怔,忙说,他们不是坏人呢。

林闯娘哦一声,一窝子土匪,还不是坏人?

柳东雨说,这个乱世道,好多土匪都是被迫的。你儿子专打日本人呢。

林闯娘问,你见过?

柳东雨点点头,讲了那天的事。

林闯娘问,你就入伙了?

柳东雨摇头,没有。

林闯娘似乎舒了一口气,我说嘛,你看不上他们的。

柳东雨说,不,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不能留在这儿。

林闯娘问,找你哥?

柳东雨点头,是。

林闯娘问,怎么不让他们帮你找,你一个人行吗?

柳东雨说,别人帮不上忙。

林闯娘说,你别乱编,说来说去你还是瞅不上他们。瞅不上,就说明他们没走正道。

柳东雨说,大娘别误会他们,他们只对付日本人,真的不是坏人。

林闯娘说,窝在这么个地方,能见到日本人?

柳东雨说,大娘,打日本人的事你不懂,你先把饭吃了吧。哄你是我不对,你也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呀。

林闯娘说,林二狗派你来的吧。

柳东雨说,他怕你,不敢来。

林闯娘说,叫他进来。我是他娘,不是狼。

柳东雨说,你先把饭吃了。

林闯娘指着门,去,喊他过来。

林闯跑过来——他就在不远处候着呢。进屋还是那副嬉皮相,娘,想我了吧,我也天天梦见娘呢。你瞅见我的白头发了吧?都是想娘想的呢。再见不到娘,我就变成老头了。柳东雨暗笑,这个活宝,和自己老娘说话也这副德性。

林闯娘不吃这一套,去去去,别给老娘吃迷糊药,还嫌我不糊涂啊?问你正经的,她说你专打日本人,可是真的?

林闯飞快地瞄瞄柳东雨,当然是真的呀,我和你讲过呀。我的娘哎,你儿子的话你不信,却信旁人的话。我是你亲生的吧?

林闯娘说,她不是旁人,是我亲闺女呢。

林闯竖起拇指,娘,你可真有本事,我说你咋不给我生个妹妹,原来打的是这么个主意。

林闯娘看着柳东雨,没错吧,闺女?

柳东雨说,我也把大娘当亲娘呢。娘,你快吃饭吧。

林闯附和,我妹说得对,你别饿坏了。现在是两个人的娘,你老可得活结实了。

林闯娘说,我吃饭可以,吃完饭就走。

林闯不解,走,你去哪儿?

柳东雨也愣住了。

林闯娘说,回我的疙瘩山。

柳东雨说,怎么又要回去,还嫌日本人祸害得不够?

林闯娘说,我不怕,一条老命有什么怕的?

林闯说,不行,你不能回去!

林闯娘说,不回也可以,不过得有人陪我留下。你这个破窝,连个女的也没有,我找谁说话去?

林闯娘没提柳东雨也没看她,但柳东雨明白林闯娘是要她留下。这怎么可能?她有那么重要的事,已经耽误太多时间。必须马上离开。没等她开口,林闯抢先道,这还用说?你留下你闺女自然留下陪你。你闺女可孝顺着呢,对不对?林闯冲柳东雨努努厚嘴唇,他的眼神打动了她。虽然万般不情愿,林闯娘望过来时,柳东雨还是说,我听娘的。

柳东风隔一两月、两三月回一趟家,怕时间久母亲惦记。最长一次走了半年。大雪封山,他只得在背坡哨捱着。

三年过去了,柳东风几乎走遍整个长白山。没有父亲的任何音讯,父亲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如果能找到那个地方也好,就算没有父亲的消息,终归是父亲去过的地方。但同样没有。那个地方和父亲一样成了柳东风心中解不开的谜。

再次回家已经是年根儿。每次离家,柳东风都暗自发誓,一定要找到父亲,找不到就不回来。信心在血管流淌,皮肤都是闪亮的。回家就特别沮丧,内疚和羞愧包围着他,整个人像挂了霜的茄子,蔫头耷脑的。母亲说这不是他的错。柳东风不这么认为,这就是他的错。没找到那个地方,没能打听到父亲的消息,不是他的错还会是谁的?柳东风对自己的责罚就是寻找,因此稍歇几天便离开家。

但这次不同。

街上流淌着节日的气息,世道再怎么乱,节还是要过的。没有新衣换身干净的,平日里清苦得清水白菜,过节怎么也要动下油锅,烘托下节日的喜庆。偶尔有鞭炮声。买不起鞭炮的,鞭子也要甩几下,搞出些声响。里里外外要清扫一遍,包括身体,一年洗一澡,必定是在节日。哪家门前冰冻比往常厚,自然是洗过后泼出了污水。节日的气息向来是混杂的。

柳东风在混杂中闻到一丝苦涩的草药味,心中一惊。偶尔有人打招呼,他噢一声便又低下头急走。药味似乎是从家的方向流过来的。别人或许闻不到,但柳东风能。未到门口,柳东风已经确认。浓重的药味撞过来,他的步态就有些乱。

推开门,先是看到柳东雨守着药罐,然后看到母亲躺在炕头。柳东风手一松,背包丢在地上。母亲抢先道,闹了点儿小毛病,不碍事的。柳东风明白不是小毛病,只要能支撑,母亲绝对不会躺倒。母亲是彻底撑不下去了。母亲要坐起来,柳东风叫她别动。母亲说,老躺着头晕。没让柳东风扶,自己坐起来。柳东风瞅出母亲的吃力和艰难,不祥的预感爬出来,如冰冷的蛇。柳东风没落泪,但眼睛湿了。母亲安慰他,人活着谁不闹个毛病?母亲故作轻松,并努力在腊黄的脸上挂出笑。柳东风说,娘还是躺着吧。母亲说,快过年了,明儿去办点儿年货,和东雨一起去,给她扯块布做身衣服。你的鞋也不行了吧,先买一双,等娘不头晕就给你做。柳东风无言地站着,听母亲叮嘱。起初,他每次回来,母亲便迫不及待地问他都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打听到什么消息。后来不那么急了,但目光如钩,上上下下钩着他。再后来,母亲不钩他了。柳东风说到父亲,母亲会岔开,仿佛怕听到父亲的消息。她似乎忘记了柳东风一趟趟远行的目的,好像那是与她无关的旅行。只要柳东风回来就好,其他都不再重要。柳东风出发,她也平平淡淡的,只是叮嘱不变: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

柳东风悄悄问柳东雨母亲的情况。柳东雨说他出门不久母亲就倒了。母亲不让她抓药,后来实在撑不住才抓的。柳东风狠狠掐着自己,母亲的病肯定早就有了。他硬是没发现母亲顽强支撑背后的虚弱,真是蠢呢。母亲掩藏着,是怕他分心,他怎么就这么粗心……次日,柳东风要背母亲去镇上,换个郎中瞧瞧,母亲坚决不去。她说不用的,自个儿的病自个儿清楚。柳东风强行背她,母亲大力挣扎。一阵折腾,母亲额头渗出豆大的汗滴,柳东风不敢再动她。

柳东风表示不去采办年货,在家陪母亲。母亲竟然是乞求的口气,娘求你好不好?这年不能不过,你不买鞋,怎么也得给东雨扯身衣裳吧?柳东雨说她不要衣裳,母亲说过年图个喜庆,东雨,你哥不听娘的,你劝劝你哥啊,他最疼你。柳东风妥协了,还能怎么办?母亲获胜,腊黄的脸上摇晃着浅笑,像秋风中的枯蒿。

初夕,母亲突然精神许多,自己梳了头洗了脚,还要包饺子。柳东雨不同意,只让母亲歇着。母亲又开始哀求,像兄妹俩小时候求她那样。柳东风说,让娘包吧。柳东雨把擀好的饺子皮递给母亲。包了没几个,虚汗又冒出来。柳东风劝母亲还是躺下。母亲这次倒是听话,乖乖躺下去。她让柳东风陪她说说话,柳东风便坐在她旁边。

母亲问柳东风多大了,柳东风怔了怔。母亲笑笑,你以为我糊涂得忘了,才不是呢,我是怕你自己忘了。长年在外,很容易忘的。柳东风说,哪能呢。母亲说,该成家了。柳东风哦一声。母亲说,你爹没到你这个年龄就把我娶了。柳东风又是一怔,母亲很久没说到父亲了,那几乎成了禁忌。母亲竟然是小孩子的口气,可不能落他太远哦,记住了?柳东风闷声说记住了。母亲说,别再出去了。柳东风惊讶地看着母亲。母亲怕柳东风听不懂,更直接道,别再找他了,你找不到的。柳东风说,我还想试试,万一……母亲的神情突然变得严厉,不,你不能再出去了!柳东风说,其实……母亲再度打断他,算娘求你!枯瘦的目光如锋利的匕首。柳东风只得顺从地点点头。母亲脸上再次浮出浅笑,你得成个家,别让我和你爹惦记。柳东风说好吧。母亲说你照顾好东雨。不祥再次袭来,柳东风打个寒噤,努力地笑着,娘,大过年的……母亲说,过年也得说话呢,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爹的事吗?柳东风的心猛地一跳。母亲说,吓着你了?其实我知道的不多。你爹不说,也不让我问。你知道你爹的性子,问也没用。

母亲断断续续讲了几个晚上。

初六的清早,母亲穿戴整齐,让柳东雨给她梳了头,还给嘴唇涂了父亲好久前带回来的胭脂。她的嘴唇不再那么苍白,这使得她整个脸庞也亮了许多。然后,她冲结了冰花的玻璃哈口气。窗户是纸糊的,只有中间约脸盆大那块是玻璃。冬天玻璃常常被冰花覆盖,只有下午那么一会儿冰花融化,透进光亮。柳东风和柳东雨常那样玩,先哈气,待玻璃上的冰变薄,再用指头戳开。此时,母亲重复着柳东风和柳东雨的步骤和动作,光透过她的指缝钻进来,母亲仰起脸,一副孩子般的天真和惊喜。

母亲的笑定格在柳东风脑子里。约一个时辰后,母亲永远地睡过去。

柳东风不明白被病痛折磨的母亲何以面带微笑,仿佛她预感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天堂。无数个夜晚,当柳东风在黑暗中一次次仰望星空,他渐渐明白,母亲的身体其实早就不行了,她硬是捱到初六早上,让他们兄妹过个安静的年。怀着巨大悲痛的母亲之所以笑得那么安祥,并非她终于可以忘记痛苦,而是给兄妹俩留下最美的记忆。确实,母亲每次浮现在柳东风脑海,不是她长年累月纳鞋底做鞋的姿势,也不是她忧伤的神情,而是她涂满微笑的脸庞。

埋葬了母亲,柳东风歇了一个月。其实也没怎么歇,只是没出远门。几乎天天在山林里,他不想让脑子停下。他打猎,柳东雨就跟着。他没打算教她打猎,但经不住她软磨硬泡。

两个月后,柳东风的心又躁动起来。母亲不让他再去寻找父亲。柳东风也劝说自己,都找了整整三年,再找又能怎样?他得留在家中照顾东雨。可不知怎么回事,心上总有什么东西在来回划拉。柳东风终是不能说服自己。找不到父亲,找到那个地方也好,找不到那个地方,找到梅花军也好。母亲已经告诉柳东风,父亲和梅花军是有关系的。只这一趟,再找不到就可能真的死心了。至于柳东雨,想个法子安置好呗。

柳东雨鬼精鬼精的,骗她可不容易。柳东风说出趟门,三五日就回来,柳东雨马上问他是不是找父亲。柳东风摇头,说父亲可能找不到了,他答应母亲不再找。柳东雨笃定地说,你别哄我,我知道你要去干什么。柳东风说,我只不过去背趟坡。柳东雨说,你干什么我才不管呢,你得带上我,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家里。柳东风吃惊道,又不是打猎,出门很危险的。柳东雨不听,说有哥哥就不怕危险,要不你就别走,走就得带上我。柳东风有些生气,说她这么不听话,以后不再带她打猎。柳东雨说,只要出门带我就行,打猎不用你,怕我找不见猎物呀。不过咱可说好了,山猫扑我,你不能不管啊。柳东风跺跺脚,没再理她。

几天后,柳东风和柳东雨商量,他要背一趟坡,可以带上她,但路上必须听他的话。柳东雨说,只要带我,不要说听你的话,你什么时候不高兴踹我两脚都行。柳东风被气笑,你不踹我,我就谢老天爷了,我还敢招惹你?柳东雨做个鬼脸,遵照柳东风的话准备干粮去了。听柳东风要去镇上,柳东雨又急了,非要跟着。柳东风说我得先去打听打听,哪天有背坡的活儿,没活儿咱背什么?要不你去打听?柳东风再三保证后,柳东雨才警告说,你要哄我,我就跑到树林里喂山猫。

柳东风确实有自己的盘算。他想把柳东雨带到蛤蟆嘴背坡哨,让柳东雨跟魏红侠住,有了伴儿,柳东雨就不会再缠着他。长着梅花的地方仍是柳东风心中的梦,无论如何也得再找一趟。即便不去找父亲,他也得背坡,背坡不比打猎有油水,但不背坡就见不到魏红侠。从年根到现在,几个月过去了,还没见魏红侠的面呢。母亲说柳东风该成家了,孰不知柳东风心里早已有人。魏红侠心里也有他,这点儿他比谁都明白。他能读懂她的心,她也能读懂他的心。想起魏红侠领他捞鱼的情景,柳东风悄悄笑了。

柳东风从镇上回来,柳东雨马上问他有活儿没有?表情比柳东风还急切。柳东风说还得三五天,柳东雨便有些不高兴,这么久呢,干粮白准备了。柳东风说你以为背坡很好玩哦,很受罪的。然后掏出一包糖一截扎头发的红绸,说给柳东雨买的。柳东雨美滋滋的,先剥了糖给柳东风塞嘴里,然后拿着红绸往头上比划。

柳东风出了趟院,进屋见柳东雨翻他的包,顿时冷下脸,斥责她乱动他的东西。柳东雨低眉顺眼的,极老实。柳东风刚刚闭嘴,她便笑嘻嘻地,问那些东西是给谁的。柳东风每次到蛤蟆嘴背坡哨都给魏红侠带些东西,这次除了糖和头绳,还买了一瓶润肤膏。那同样是柳东风的秘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柳东风沉着脸不理柳东雨,柳东雨不吃这一套,把润肤膏高高扬起,说不告诉她就丢到地上摔碎。柳东风有些急,声音就有些失控。柳东雨眼里闪出泪光,柳东风顿时软下去。求你别摔,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魏红侠?柳东雨抹抹泪,你真偏心,给她买不给我买!

柳东风说,想要,你就把这个拿着吧。

柳东雨气哼哼的,又不是给我买的,才不稀罕呢。不过你还得告诉我,她在哪儿啊?

蛤蟆嘴!柳东风顿了顿,双目闪出光泽。她在蛤蟆嘴背坡哨。

端午节那天,柳东风摸黑就起来了。他要拔些艾蒿回来。父亲在的时候,这个任务是父亲的。采艾蒿要在日出之前,父亲起身早,他进门,柳东风兄妹多在睡梦中。父亲给兄妹俩耳朵边上各插一枝,还要给母亲耳边插一枝。余下的便吊在屋门上,求个吉利。父亲不在,拔艾蒿的任务母亲就接过来。母亲走不远,所以拔回的艾蒿不多,也比较矮,但同样散发着浓郁的香气。父母都不在了,采艾蒿自然是柳东风的事。那其实更像一种仪式。

柳东风拉开门,柳秀才竟然站在门口,不由一愣。他更瘦了,拄着拐杖站着,就像地上插了一双筷子。柳秀才的一条腿瘸了,被日本兵捅的。那是父亲失踪的第二年,当时柳东风不在屯里。日本兵进村搜捕梅花军余党。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柳秀才迎着日本兵走过去,说自己就是梅花军。翻译把柳秀才的话译出来,日本兵打量着竹签样的柳秀才,哈哈大笑。日本兵不屑理柳秀才,柳秀才却拦住日兵。结果日兵被激怒。

柳秀才这么早堵他,自然有事。柳东风让柳秀才进屋,柳秀才说,就在这儿说吧。却又不说,问柳东风要去干什么。柳东风说,拔艾蒿啊。柳秀才叹息,你还有心思拔艾蒿啊。柳东风吃惊道,怎么了?先生。柳秀才说日警在屯里贴了告示,你没看见吗?柳东风摇摇头,昨儿一整天他和柳东雨都在森林里。柳秀才说日警让全屯把枪支统统上缴,猎枪也上缴。发现藏匿,严惩不贷。

除了驻军,日本人在许多地方设立了警察署和警察所,据说是为了保护日本侨民和搜捕梅花军余党。日警常在屯里贴告示,多是关于梅花军的,现在竟然对准屯里人。

柳秀才说,加上你父亲的猎枪,你家有两杆吧。柳东风说,我不交,交了怎么打猎?柳秀才说,日本人的警察所原说过几年就撤,现在怎样?不但没撤,管得也越来越宽,狼子野心呢。你让着他,他可不让你,这仗早晚要打。交出猎枪就上了日本人的当,不交搜出来肯定要砍头。我琢磨着,放我那里吧,我替你保管。柳东风说,不行,那会把火引先生身上。柳秀才说,我快酥得掉渣儿了,日本人懒得搭理,我那里安全。柳东风说,我藏到别的地方,先生放心,我会藏好。柳秀才问,藏到森林里吗?取一趟多不容易,还是我那里好,随时可以取的。柳东风不忍再说什么,返身取了两杆猎枪,随柳秀才回到茅草屋。柳秀才已经挖好坑。柳东风不知柳秀才挖了多久,怕是一夜未眠吧。柳东风忙于寻找父亲,很少到柳秀才的茅草屋,来一趟也是匆匆忙忙,搁下东西打个招呼就走人。没想柳秀才替他操着心。柳东风挺惭愧的。柳秀才大约猜到柳东风会说什么,催促,你赶快走吧,我这不值钱的嘴要挂锁了。柳东风鞠了一躬,转身离开。柳东风不想把猎枪藏柳秀才这儿,除了怕给柳秀才惹祸,还担心柳秀才酒后嘴巴不严。柳秀才那样说,自是给柳东风做保证。柳东风突然想,柳秀才从来就不糊涂,即使喝醉的时候也是柳条屯最明白的人。柳东风想起父亲曾经的警告,其实柳秀才早就知晓,不说而已。

柳东风夹了一捆艾蒿回来,太阳已经翻过山头。柳东雨撅着嘴,说柳东风第一次给她拔艾蒿,就让太阳烤着了脸。柳东风说那你就夹两枝。柳东雨揶揄,你就不怕我吓着她?柳东风怔怔的,吓着谁?柳东雨拉长声调,别装了,你心里装着谁,自己知道哦。柳东风哦一声,笑笑说,谁吓谁还不一定呢。柳东雨嘁一声,说话就脸红,还吓人啊。柳东风说,你还不了解她,她可能干呢。柳东雨做个羞的手势,还没过门就这么袒护她,我要和她吵架,你是不是要抽我啊?柳东风说,红侠不随便和人吵架,更不会和你吵。柳东雨哎哟着,我知道啦,瞧你那熊样,还没见着人家,就软成这样了?柳东风说,别磨嘴皮了,快做饭,我饿了。柳东雨说,瞧瞧,都烧昏了吧,闻不见味儿?早做好了,你以为我睡懒觉啊。

柳东风刚端起碗,柳东雨就问,吃了就走?柳东风愣了一下,去哪里?柳东雨说,又装糊涂,接嫂子啊。柳东风恍悟,差点忘了。柳东雨嘘一声,你就是忘了吃饭也忘不了她。柳东风说,还没过门,叫什么嫂子。柳东雨说,没过门你的魂儿就没了,就是嫂子嘛。柳东风说,她害羞呢。柳东雨哼了哼,她心里不定多美呢,早盼着我叫她。柳东风说,尽胡扯!柳东雨拿筷子在柳东风面前晃晃,柳东风皱眉,干什么?柳东雨说,我瞅瞅你是不是真烧昏了,烧得和她一样害羞,什么都不敢承认。柳东风说,别闹了,安生吃你的饭就不行?柳东雨问,还没听你的回音儿呢,吃了就走?柳东风顿了顿,柳东雨马上说,吃了咱就走,你早等不及了,就别装了。早点儿把嫂子接过来,我就不用做饭了。柳东风瞪她,咱是什么意思?你要跟着?柳东雨做出更加吃惊的样子,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你不让我跟着去?柳东风就有些僵,我接她,你跟着干什么?柳东雨说,我保护你俩啊,这来回好几天,我不放心,要是遇上土匪……柳东风敲她一筷子,柳东雨忙改口道,我嘴巴贱,哥,瞧你急的。不过……我说的也是实话对不对?路上不安全呢,好哥哥,总得有人护着,我保证,你俩干什么我都不看。柳东风说,我自己就够了,你在家等着吧。柳东雨问,真不带我?柳东风说,别闹了。把她接来,总得有个热乎家呀。柳东雨哼一声,我就知道是这样,小气鬼!

几个月前,魏叔从溪边往蛤蟆嘴背水,脚下踩空,摔下深沟,身上多处擦伤。在山林里活命,受伤太过平常,魏叔也没有太在意,敷了药,原以为如往常那样过几天就好的。没想到伤口化了脓,一天天扩大。柳东风得信儿,赶到蛤蟆嘴背坡哨,魏叔已经不行了。魏叔把魏红侠托付给柳东风。其实这话无须说的。魏叔把柳东风和魏红侠的手合在一起,这个动作耗费了魏叔仅有的力气。孤寒的夜晚,柳东风常常想起他和魏红侠的手合在一起的瞬间。这恐怕是最潦草的婚姻仪式,却锥心刺骨。

埋葬了魏叔后,柳东风就想领魏红侠回柳条屯。魏红侠一定要再守父亲两个月。柳东风劝,魏叔地下有知,会不放心。魏红侠没有说不同意,只说和父亲在蛤蟆嘴这么多年了。柳东风就不好再勉强,约定过了端午接她。

柳东风原想端午次日出发。被柳东雨一阵撺掇,放下碗就收拾了要走。

柳东雨揣着情绪,不搭理柳东风。柳东风求之不得。刚刚出门,柳东雨又叫住他,问怎么不带猎枪。柳东风说,我接红侠,带枪干什么?柳东雨有些急,你真烧昏了?这一路上不带枪怎么行?说不准遇到什么呢。要么带上枪要么带上我……枪呢?怎么不见了?柳东风说,我藏了。讲了早晨的事。柳东雨傻了,那以后怎么办?柳东风说,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你看好家,别让日本警察抄了。柳东雨说,不带枪,弓箭总得带吧。柳东风说,弓箭也不用,我带着,红侠肯定紧张。柳东雨更加不放心,哥,你就这样去?柳东风说,当然不是,哥带着家伙呢。弯腰从裤侧掏出两把尖刀。柳东雨嗬一声,哥,厉害啊,还有秘密武器呢。可……就凭这个……柳东雨又有些疑惑,嫂子可是住在山林里啊。柳东风说,这个就够了,既防身,又吓不着红侠。

那个时候,柳东风心里涌动的不只是对魏红侠的爱恋,还有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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