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里议事的共有三个人,连晖忙着写防护的章程,傅岩生怕漏写了一条,全副心神也放在连存的笔下,随着他笔走蛇龙,边轻声提议他以前治疫之时的经验之谈,唯独叶芷青自入了帅帐,一颗心早分了大半颗扑在床上躺着的那人身上,概因她帷帽遮面,又以哑巴示人,旁人尚且瞧不出她的异常。
床上的人发出轻微的声音,却宛如在她的心湖投入巨石一般,瞬间就激起了浪头,她猛的扭头往床上去瞧,一手已经按住了连晖握着毛笔的手,朝着床上的方向指了下。
傅连二人齐齐屏息凝视,扭头去瞧,这才发现周鸿的动静,他们即使小声说话,也很容易将床上的动静给遮掩了。
“柳儿你去瞧瞧,喂些温水给大将军喝。”
傅岩发了话,叶芷青便不再迟疑,往床边上过去。自到达帅帐之后,她不止一次的去触摸周鸿的额头试探他的体温,也曾过一个时辰便替他把脉,拿湿帕子擦去他额头的汗水,更是与帐里候着的护卫替他换过衣服,连他的呕吐物跟排泄物也跟着看了好多次。似乎只要他昏睡着,她就可以催眠自己:这只是个不相关的病人。
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虽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肠,这些年四处漂零,也确然救过无数陌生人的性命,却何尝有如照顾病中的周鸿一般尽心竭力?!
个中细微的差别,也唯有自己知道而已。
她一步步靠近周鸿的床边,直到站在他面前,见他闭着眼睛依旧在昏睡,仿佛方才听到的那一点细微的声音并非他自己发出来的,而是她的幻听而已。
她站在他的面前,八年的时光与距离造就了今日的陌生,床上的男人虽然有着旧日的轮廓,却早已不是旧时的模样,平添无数风霜,可以相见他些年的时光,所有经历过的都刻在了他的脸上。
床上的人一动不动,无知无觉的昏睡着。
她平复了呼吸,坐在他床头,拿汤勺一点一点喂他喝水,当第一口水喂到他口边的时候,他似乎感受到了湿润的气息,居然张开了嘴……
叶芷青一瞬间手都有点儿抖,生怕下一刻他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几乎将手里的大半勺水都泼到了他的下巴之上。他微微张口,倒好似等候甘露一般,眼窝深陷,胡子拉茬,说不出的可怜。
她再喂一口水过去,他连着慢慢喝了四五口水,居然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一瞬间,叶芷青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只有他布满血丝的眼球,吓的手里的勺子都掉到了地上。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连晖跟傅岩闻声而来,不太明白她喂个水怎么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床上的人似乎并不清醒,只是单纯的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入目是大片垂下来的帷帽白纱,高烧生病的大脑根本就转不动,不太明白眼前的物事是什么,就又昏昏然闭上了眼睛。
叶芷青:吓死我了!
傅岩不明白个中情由,连晖却是知道叶芷青的心结的,暗叹一声,也是难为她了。甚至还出声替她遮掩:“你也是,不就是大将军睁开眼睛了嘛,他病了这么久,难道还有杀气不成?!”
原本是凝重的气氛倒是被他这句玩笑话给化解了,傅岩笑道:“我还以为柳儿胆子极大呢,没想到被大将军一个眼神就吓到了。”
叶芷青蹲下来收拾碎掉的瓷片,心里暗笑自己疑心生暗鬼,她整张脸都被帷帽遮着,即使周鸿清醒了也瞧不清她的长相,又有何可怕的呢?
不过是她心虚而已。
说不出的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