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得意洋洋,风中飘舞着枯槁的白发,一寸寸皱纹开始攀上他曾经不老的容颜,他往昔庞大的生命力正宛如潮水,决堤泻出。
他的脸上仍旧带着那种熟悉的没心没肺的笑容,像是多年前他们在雪山之巅的第一次相遇,但却丑了太多。
“情我领了,但是可能还不上了。”李白无言,从未想过自己还有机会活过来,所以这一刻,在望见对方苍白的长发时,他的心绪很复杂。
白龙却是畅快,心中曾经折磨他良久的愧疚终究消散,如大石落地,如释重负。
“当然不用你还,就当我欠你的。”
“毕竟青丘沦落到这步田地,我也有责任。”
李白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话来,白龙笑得更得意了,他还是第一次在自己的这位老友的脸上看到这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你可别感动到痛哭流涕啊。”
他调笑道,曾经肆意昂扬的声调中多了几分沙哑。
“值得吗?”
声音很轻,仿佛用尽了力气,所以白龙没有听清,他的听力也在衰退。
“什么?”
“我问你!值得吗?”
声调陡然扬起,带着三分不解,七分怒意。
风雪轰隆隆向四周爆散开来,狂舞的紫色长发,妖异眸子带着凛冽的杀机,一现身便宛如置身于血海深渊。
白龙脸上的笑容依旧,哪怕对方已经暴怒宛如一头雄狮,恐怖的剑意在这坟冢中酝酿了百年,锋锐与浩荡并存,变得更加恐怖。
百年前他连对方一剑都挨不了,现在这么虚,估计连半剑都不成了。
他不敢再闹,笑意收敛,神情坦然,正色道。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想不想做。”
“不救你我怕是要亏一辈子心。”
他突然叹了一口气,情绪变得低沉起来:“那样活着还有啥意思,起码我做出这种选择还享受了一百年炎黄人的供奉,也不算亏了。”
“我一开始也犹豫过,你不知道,当龙主有好酒好菜,漂亮妞儿供奉,实力也能突飞猛进,尽管受了点限制,要为人族行云布雨,瓦解旱灾,但终究是很好的日子。”
“只是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其实也挺没意思的,所以我就回来挖你了,你看,你一出来,我就感觉很开心。”
他摊了摊手,黯淡浑浊的眸子望见了自己枯槁的手,微微一怔,片刻后低下了头。
“你看,哪怕成了一个小老头,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
他强撑着笑,眼泪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李白脸上的怒意渐渐消失了,望着这个颤巍巍,白发苍苍,体内曾经庞大的力量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老者,心中的怒火滔天,却再不知向谁去宣泄。
无风自动的剑气渐渐平息,他沉默着,伸出手搀扶住颤巍巍的老者,片刻后道:“走,我带你去求仙药。”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越发苍老无力的白龙虚弱地笑了笑,擦了擦鼻涕:“没用的,你也知道,我一向贪生怕死,所以做这个决定之前去了很多天神那里求过仙药,但是仍旧没有。我堂堂龙主都求不到那种仙药,就凭你一个妖狐?”
他勉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擦去眼泪,强撑着挺拔身姿:“其实我还能活好久,你没必要的。”
白狐沉默了,龙主作为炎黄图腾,正牌天神,纵然自己当初还是青丘的白主,天眷的神兽也万万不及,更别提现在了。
一个在别人眼里早已死去才能勉强苟且安然的妖狐?
一个一旦被发现,被确认是黄帝剑下余孽,立刻就会引来天兵天神追杀的魔怪?
强压下去的怒意渐渐升起,气温变得越来越低,无数冰晶凝聚,他紧握着早已不见的剑,冰雪汇聚,在他的手中汇聚成形。
一如百年前那柄肆虐了整个涿鹿与青丘,令无数人夜不能寐的恐怖木剑。
“若凭我的这把剑呢?”
白龙沉默了,那当然没问题,当初连掌握轩辕剑,堪比天界神主的黄帝都未能彻底将其斩灭,否则自己也绝无可能行此偷天换日之事。
现在在这神州之上,哪怕算上那些仙山中隐居的天神,刨除西王母等少数几个存在以外,恐怕还真没人能是他这个老友的对手。
他真的很强,沉睡了一百年的时间,他的法力没有存进,但剑意却越发纯粹了。
只是自己付出这么多,暗地里不知布置了多少手段,才完成了那偷天换日之法。
又久经酝酿,苦苦等待,直到如今才将这个倔牛唤醒,为的不就是让世人遗忘其存在,不会受到天界追杀吗?
所以他脸上再度露出了玩世不恭的笑,仿佛自己真的很坦然。
“没戏,你是挺厉害,但那些天神倒不是不给我药,而是真的没有,你就是提着剑把这山那山的神明统统斩杀,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斩钉截铁道:“没有就是没有!”
李白沉默了,他凝视着对方的眸子,而他只是很坦然地面对着自己的目光,仿佛自己根本没有说谎。
也的确是这样,白龙骨子里是怕死的,倘若还有半分可能,也不会自决生机。
但......
他想了想,侧头望着遥远的彼方,眉头皱起。
“他们没有不代表别人没有。”
“西王母有不死药。”
白龙瞪大眼睛,怒意陡升:“你疯了!”
李白握紧了手中的剑,几次松开又再度紧握,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了自己所爱的木兰,想起了辛苦养育自己长大的父母,所以对于自己的生命更加珍惜。
而西王母则为天下女仙之首,哪怕在诸多上古神灵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其实力绝非天女所能企及,甚至哪怕是黄帝手持轩辕剑,也顶多能与之拼个平手。
这一去,所有都将成空,死亡是他最有可能迎来的结局。
再见不到木兰,再见不到父母......
但是他能眼睁睁看着白龙就这么死去吗?
不能!
他的手陡然握紧,再不松开。
白龙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曾经强劲有力的手指宛如枯木,没有分毫的力气,他死死地盯着李白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若敢去,我现在就死!”
李白愣住了。
他低声道:“你不会,你最怕死,我不信。”
白龙大笑了起来,笑得酣畅淋漓:“我要真怕死,哪还有你今天!?”
李白的目光渐渐黯淡,他松开了手中的剑,冰剑破碎,白龙脸上带着一抹得意的笑,然而这笑容下一刻就凝固了。
因为就在那冰剑破碎的瞬间,一道道冰碴覆盖到了他的体表,瞬间将他冰封在了一副冰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