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黄三娘带着闻三上门时,黄菁菁正在缝补米久去年穿过的衣衫,裤裆处裂了缝,补好后大双小双能穿。儿子回家,黄三娘喜不自胜,哭久了,双眼肿得老高,说是感谢周士武出手相救,还愿意带他来,闻三不知镇上的宅子被人霸占了,找上门,被人打得身上到处是淤
青,要不是他下意识护着脑袋,估计周士武也认不出他来。
“老二在作坊,什么话你们找他说去吧,我不管事了。”黄菁菁直白扯到了周士武头上,什么话让黄三娘跟周士武说去。黄三娘料到是这么个结果,脸上倒不觉得失落,但仍然感激黄菁菁,要不是她把周士武教得还算好,周士武哪儿会告诉三儿她住在稻水村的事儿,没准还会落井下石
。
黄菁菁淡淡一笑,听着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当即蹙起了眉头,朝屋里喊道,“小双,小双,干什么呢?”
防线针线,起身进了屋子。
黄三娘拍了拍三儿手臂,带着他去了作坊。
黄三娘唯一的儿子回来了,村里不少人打听情况,得知是和周士义串通打周家生意的人,再看黄三娘一家,眼神就有些变了味,黄三娘笼罩在儿子归家的喜悦中,对
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从周士武嘴里听来真相,对赵吉瑞是感激不已,猪肉鸡蛋送了一篮子,黄三娘就差没让闻三给赵吉瑞磕头了。
弄得赵吉瑞不好意思,尽量躲着黄三娘一家子人,老远见着了就要绕道走,知道内情的人没少打趣赵吉瑞没有眼力......
雨连续下了半个月,树上的最后片树叶凋零,漫山遍野浸染在枯黄的萧瑟中,这昭示着,佐料粉的生意又到一年中最昌盛的时候了,周士武早出晚归拉生意,天不亮
就出门,常常天黑了才回家,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黄菁菁担心他喝多了出事,让赵吉瑞陪着他,赵吉瑞做事机灵,有他在,周士武有个照应。
今年挣的钱多,黄菁菁让周士武再买些田地囤着,忙不过来就租赁给别人自己收租子,应酬少些的时候,周士武找里正又置办了十亩田地,看在村里人眼中羡慕不已
,才三年多光景,周家已成为村里最有钱的人家了。
奇怪的是,心底并无多少嫉妒,好似周家发达是理所应当的。
周家人凭真本事挣钱,他们技不如人,怨得了谁?
想要挣钱,只得勤勤恳恳干活。
因而,纵使下了雪,天冷着,但作坊里干活的人依然热血澎湃,冬季是作坊最忙的时候,平日只忙四个时辰,如今添到了五个时辰,工钱也涨了,一年到头,挣的工
钱比往年种地存下来的钱都多,如何不让大家激动?
整个稻水村,不在作坊干活的人尚且都没闲着,男男女女学了怎么编竹篮子,聚在作坊里编竹篮子,一边闲聊一边编,别提多热闹了。
寒冷无趣的冬,成为稻水村村民最向往的季节,既能挣到钱,编出来的篮子还能得到外边人的称赞,身心上的愉悦和自豪,是秋收不能给于的!
漫天飞雪,天地银装素裹,黄菁菁很早就起了,老花比她更早,灶房传来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的声音,她穿好衣服,将大双小双的衣衫鞋袜收好放进背篓,算着日子
,又到老花带大双小双去镇上住的日子,她收拾好了,去灶房帮老花生火,说起去镇上的事情。
“去镇上没人看着,你别凡事都由着他们,尤其是小双,你现在叫大家都让着他,以后呢?”比起大双和米久,小双确实有些骄纵了,好在这些日子纠正了些过来。
老花揭开锅盖,见鸡蛋羹熟了,让黄菁菁把灶眼里的柴退出来,回道,“我记着了,四娘,左右留在家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一起去镇上住几天?”
他想趁着集市热闹的时候,好好陪黄菁菁逛逛,手里有钱了,总该给她买些什么才好。
相处久了,黄菁菁哪儿不知老花想什么,沉吟道,“老二没啥事了,你从镇上回来,大双小双米久扔给他,我和你一块赶集。”
被戳破心事,老花面上羞赧了一瞬,不过被锅里氤氲起的烟雾盖住了情绪,“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置办年货嘛,你就那么点心思,我哪儿看不出来。”周士武送给她的镯子大了些,前两天晚上睡觉时,他就一直比划着她手腕,难道不是想给她买镯子?
老花讪讪一笑,“成,我和老二说说。”
三个孩子早饭皆是鸡蛋羹,他们则吃面疙瘩,昨晚炖的骨头汤还有许多,煮面疙瘩正合适,这时候,屋里的小双醒了,咧着嘴大哭,他把面疙瘩下锅,匆匆忙回屋给
他们穿衣服,三人看屋檐凝结了冰雪,新奇不已,小双拿了牛老头做的木铲子玩具在台阶上铲起来,老花担心冻着他,把他抱进屋,给了块糕点先哄着。
这时候,院门开了,周士武一身藏蓝子长袍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大红色鞭炮,不待老花细问,院外又跑进来两个半大的小女孩,头上带着绢花,晃着小辫子,眉飞色
舞的喊着,“花爷爷,花爷爷,我们回来了。”
老花一怔,嘴角浮起笑来,“桃花梨花,你们怎么回来了?”
天雾蒙蒙的,两人住在镇上,怎么会出现在这。
“花爷爷,花爷爷,我也回来了。”栓子穿着对襟袄子,五官清秀,人长高了,看着愈发稳重,不似以前跳脱了。
老花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花叔......”只看院外又进来三人,周士文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周士仁和刘氏走在最末,刘氏在镇上,除了按捏那天,日子还算清闲,一年下来,人胖了些看着白了很多,
他有些发懵,“怎么都回来了?我还说今天带大双小双去镇上呢。”
小双听到周士文的声音,扒着门框跑了出来,爹爹喊着,声音清脆洪亮,听得周士文面色一软,“爹爹在呢。”
黄菁菁顾不得锅里的面疙瘩,走出来瞧个究竟,和老花同样纳闷,“咋都回来了?”
周士武举起手里的鞭炮,眉开眼笑道,“娘,您莫不是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您的生辰哪,大哥和三弟原本昨晚就要回的,谁知东家有事走不开,这不一大早就回来
了吗?”
这件事,他是早知情的,说好今年陪黄菁菁热闹热闹,谁知临时走不开。
栓子跟着点头,小大人似的道,“对啊,娘都帮我向书院请假了,奶奶,您生辰咋不早说啊,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准备礼物了。”
黄菁菁站在门口,脸上的笑有些苍白,瞅了眼周士武,她生辰的事儿只和周士武说过,如何大家都知道了?
周士武心领神会,放下手里的鞭炮,嗅了嗅鼻子,“娘,锅里煮什么,是不是粘锅,都糊了。”
黄菁菁这才想起锅里的面疙瘩,急忙转身回到灶前,拿勺子搅了搅,下边果然粘锅了。
“娘,您信不信缘分,记忆里我娘从来没过过生辰,我们也没问过,还是问闻三娘才知道,原来她和您是同天的。”不知何时,周士武站在她身后,言语有些哽咽,“往
年不曾放在心上,今年开始,这一天可得好好陪陪您。”
黄菁菁听得心头一暖,恰逢老花进屋,她笑着接过话,“那可就说好了,往年都回来,我和你花叔住在这习惯了,哪儿也不去了,我生辰,你们回来。”
周士武喉咙一滚,跟着笑逐颜开,“必须得回来,逢年过节咱都要回来。”说到这,他笑着指了指作坊方向,笑得有些奸诈,“您和花叔哪儿都不去更好,我啊,每天都
能蹭吃蹭喝。”
周士文和周士仁住在镇上,他得守着作坊,黄菁菁他们在村里再好不过了。
黄菁菁把手里的勺子递过去,“别想好吃懒做,早饭自己做。”
周士文和周士仁走了进来,都是来帮忙的,早上赶着回来,都没吃早饭,周士武想一出是一出,要给黄菁菁做长寿面,周士文揉面,周士武洗锅,周士仁生火,留下
黄菁菁和老花当甩手掌柜。
“娘,您去堂屋坐着,保管您吃了面条长命百岁......”
黄菁菁没说扫兴的话,“成,那我就等着了。”
一家人,整整凑了一桌,大双小双先吃过了,在炕上拆着周士文买回来的礼物,黄菁菁和老花坐在上首,忽然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不太习惯,逢年过节,偶尔逢刘氏
给人按捏,偶尔逢周士文铺子有事,要么就是周士武外出应酬去了,说起来,今年还是头回坐在一起吃饭。
“奶奶,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栓子是长孙,他双手作揖,离开凳子下地要给黄菁菁磕头,桃花和梨花有样学样,黄菁菁忙拦着他们,“心意奶奶收到了,坐着吃面
条,可别兴太多规矩,你们磕了头,你们爹娘还不得磕头,一圈下来,面都糊掉了。”
“娘,磕头是应该的,是您教给我们做人的道理。”周士武插话道。
黄菁菁握着筷子,打住他的话,“你们孝顺我知道,真要磕头,等我百岁生辰再说,赶紧吃面,肚子饿得不行了。”
她夹起面条,呼溜溜吃了一大口,招呼大家动筷子。
她看得出来,三个儿子心地好,孝顺,有些话不用多说,她都懂。
周士文眉目舒展,跟着夹起碗里的面条,吸了口,其他人跟着动筷,一时之间,饭桌上只余下呼溜溜的声响。
屋外,鹅毛般的雪簌簌坠落,北风刮过,雪花在空着盘旋飞舞,冰天雪地,一处土坯墙的院子里却其乐融融,屋檐下,有皮肤白皙气质温润的汉子高兴的搓着木盆的
衣服,不时回眸凝视,檐廊连接的灶房,三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围在灶前忙碌,动作麻利,从容轻快。
当读书声响起,三人同时望向门外,抿唇浅笑。
而声音来源的堂屋,一位穿着暗红色吉祥纹的老妇人坐在堂屋里,旁边围着几个孩子,摇头晃脑,声音朗朗,一首诗结尾,老妇人嘴角含笑,且笑意渐渐加深。仿若,一场春风拂过,百花盛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