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良久,张璟名还是没见张燕回来,他开始慢慢的,有所保留的跟武三良说了一些自己那时候在铁疙瘩村当大队长的事迹,唯独没说他和张燕的事情。武三良乐呵呵的听着:“没想到啊,张大哥你那时候是咱们村的大队长啊,我还真没看出来,你别见怪啊。”
武三良卷了一根旱烟抽平静的说:“我那老伴死了二十多年了,张大哥你找她有什么事啊?”张璟名耳朵听到武三良说,张燕已经死了二十多年的这句话时,他感到这话的声音令他震耳欲聋,紧跟着,眼前出现了一道晴空霹雳,惊的他手里的茶杯哐当一下掉在地上,摔个粉碎。
武三良开口说:“怎么了老哥?”张璟名微微皱眉,强压着内心的冲动,故作镇定的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会是这样的情况,真不应该问这些,希望我问的没有引起你心情不好。”武三良平静的说:“没事,都二十多年过去了。”谈起张燕,武三良的心情的确是平静的,可是张璟名此时的心情却平静不下来。在面对武三良时,张璟名又不想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心情波动,但是内心却是像台风刮起的海上巨浪不断的拍打着他的心脏。
张璟名和武三良说想去看一看张燕的坟地,以表对故人的追思。武三良什么也没多想,爽快的答应了。两人出了门,向着山上的坟地走去,一路上武三良和张璟名东拉西扯的说着话,问张璟名返城后,在城里做什么工作,工资如何。张璟名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此时张璟名的心情很沉重,他无心闲扯,一路上,他的眼前一幕一幕的出现和张燕在一起的影像。坟地是越走越近,张璟名的心情是越走越沉重。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在武三良的带领下,张璟名看到眼前是横着零星的几座坟。武三良指着其中的一座坟叹气的说:“那个就是张燕,旁边的是我闺女。”张璟名顺着武三良的指向,看到张燕的坟墓大概一米高,坟上稀稀落落的长着些荒草,还有几支枯黄的芦苇,枝头上,灰白的芦花迎风摇摆,张璟名觉得这是张燕在和自己打招呼,他好像听见张燕对他的哀怨。在张燕坟墓旁边是一座同样大小的新坟,光秃秃的。坟上的土黑乎乎的,还没有变灰。张璟名心里明白这就是李丹坟墓——自己的亲生女儿。张璟名默默的看着,眼角流下了一丝悔恨的泪水。武三良一瘸一翘的走到张燕坟前,清理着坟上的荒草,说:“燕啊,村里的以前的知青大队长来看你了……”
一条小河绕过张燕和李丹坟前,汇入鸭绿江。这时候的铁疙瘩村天气寒冷,河边已经有了些冰凌。冰凉的空气,冰凉的河水,武三良带着心情冰凉的张璟名默不作声的下了山。半个惨红的太阳躲在西边的山腰上,即将落山。张璟名和武三良一路无话,回到村里。武三良看着天色已晚,说:“走,张大哥,上我那吃饭,住一晚吧。”张璟名自感没脸再去武三良家,更不敢住上一晚,他急忙说:“下次吧,我现在去县城,还有点事,过几天,我再来。”说完,和武三良挥挥手,打车直奔县城。车里的张璟名,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悔恨和悲哀,他双手捂着脸“呜,呜”的哭了出来。
回到县城宾馆的张璟名,躺在床上,茶饭不思,整夜未睡。他脑海里没玩没了的回忆着和张燕在一起的日子,想着仅仅见过几次面的李丹。张璟名想着张燕母女,越想越悲,越悲越想。就在他脑子思绪万千的时候,金小芬的电话打断了他思绪:“名哥,你在哪呀?”张璟名的心情本来就不好,现在又被金小芬的电话打断:“操蛋娘们,你管我在哪,我不告诉你,你别再给我打电话听见没!”张璟名说完,恶狠狠的摁下关机键。
第二天一早,张璟名双眼红红的起床,精神状态非常差。他随便吃了些早点,出了宾馆,打辆出租车,悄悄的一个人再次奔向张燕和李丹的坟地。出租车把张璟名送到山下,便不再走了。张璟名要求说开上山,我加钱。司机说,钱再多,也开不上去。无奈之下,张璟名只好下车,蹒跚得往张燕的坟地走去。
山上北风呼啸,刮的人睁不开眼。张璟名站在张燕和李丹的坟前,他长叹一声:“燕啊,我来看你们母女了,”张璟名说完,扑通跪了下来,嚎啕大哭,“我真没想到,再次和你见面竟然是这种方式,我愧对你们母女。当初,我为了前程,抛下你不辞而别。后来,我很后悔当初的决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总想来看看你,可是,当我鼓起勇气后,要行动的时候,总是怕见到你的眼光,我不敢,我不敢来见你。现在我来了,可是,可是已经晚了。现在你在里边,我在外头,我后悔,后悔没能尽早的来见你。我在津海过得并不舒心,当初,我回去后,金小芬他爹正在做县长,他说,只要我愿意和挺着大肚子的金小芬成亲,什么高官厚禄都会尽力帮我争取。后来我才知道,我被他们骗了,直到退休,我都没有做过正职,手中从来没有过权力……”张璟名跪在张燕的坟前倾诉,和她说着自己回到津海后的往事。张璟名认为金小芬和她父亲完全是以高官厚禄来诱骗自己帮他们遮丑,遮金小芬未婚先孕的丑事。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打胎是件不允许的事,就算让金小芬的父亲出面来办,他也是顾虑重重。这种事情一旦弄不好,完全可以毁掉一个人所有名誉的和前程。金小芬其实很想和那个男人成亲,只是他父亲瞧不起那个男人,觉得那个男人出身不好,家里的门庭配不上金家。在他的阻挠下,那个男人心灰意冷的消失在金小芬眼前。金小芬的父亲用手中的权利把张璟名召回津海,觉得这个张璟名要比给金小芬弄怀孕的那个男人强很多倍,他对张璟名这个人也很满意。他抓住张璟名求官心切的心理,嘴上许诺说,只要你张璟名愿意接受怀孕了的金小芬,再加上你张璟名稍微努力,完全是可以在仕途飞黄腾达的。然而,事实并不是金小芬父亲和张璟名想象的那样,虽然金小芬的父亲也是很出力的帮助这个姑爷,但是张璟名的运气总是差那么一点点,一直到了退休,依然没有捞到个肥缺。
张璟名跪累了,改成坐在地上和张燕倾诉。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张璟名整整在张燕和李丹的坟前自言自语的说了一上午。太阳当空,时间已是中午,他觉得差不多把该说的都说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艰难的扶着一对无力的双腿站起来,还没站直,他感到头晕,向前,打了一个趔趄,他慢慢的缓着身体,直到不再头晕,一步一回首,恋恋不舍的往山下走去。
山上除了张景明以外空无一人,北风刮过,路边的小河水湍急的注入鸭绿江,张璟名小心翼翼的蹲在河边,撩水擦脸上的泪痕。就在张璟名站起来的一刹那,他再次感到头昏,腿脚无力,又是一个趔趄,一头扎进湍急的河水里,他拼命的挣扎,喊叫,伸着双手乱抓,想要抓住河边枯黄的救命草。他抓住了一把,然而这草并不是他的救命稻草,在湍急的河水巨大的推力下,这把稻草连着河边的泥土,一同被张璟名拽下。此时狂风刮的更加凶残,张璟名被卷进河底,呛了好几口水。他被卷到河中央,虽然还在拼命的挣扎,可再也没有东西让他来抓,他一沉一浮的随着河水漂像鸭绿江。沉在水里的张璟名感到冰凉刺骨,慢慢的他绝望了,慢慢的他的意识开始模糊。忽然他脑子里听见一句话:燕子西归,一鹤伴身旁,二鸟归程一途,张网欲捕水波荡。意识模糊的张璟名,好想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但是他又不敢肯定。想着想着,他心里不由自主的念出一首诗: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此时已经无法回头的张璟名,他的意识也逐渐消失了。
几天后,张璟名的尸体被朝鲜境内一帮小娃娃发现,他们报告给了政府。朝鲜政府把张璟名的尸体捞上来,仔细检查,从他随身携带的东西发现他是中国人。朝鲜政府连忙联系中国大使馆,说发现一具中国人尸体。中国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急忙跑去核对,确保无误后,联系到张璟名的家属。最后,把张璟名在朝鲜火化,装上飞机运回国内。在接过张璟名骨灰时的金小芬,张一升母子,两人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悲伤。只是平静的给张璟名选了块墓地安葬了下去。
如果没有张璟名为了官爵抛弃张燕,就不会造成混迹风尘李丹。如果李丹不是风尘女子,她就不会遇到孔晓光,更不会被因爱成恨的孔晓光撞残。如果没有张璟名种下的恶因,就不会引发这一连串的恶果。
如果,如果,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