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镇定平和,让萧朗想起自己家先生曾说过的话。
先生说“柳密州此人,以后肯定会是我们密州人的骄傲,他临乱不惊,处变不慌,心思缜密,智慧超群,一旦鱼跃于渊,就会一飞冲天,有一番大作为。到时候我们整个密州,都会以人称他柳密州而自豪。”
柳无暇编书,被外乡人拿去,读书人酸腐矫情,会互相恭维,有学子便称柳无暇为柳密州。比如他为童试编写的关于县试府试院试解惑的书,很多人就喜欢看,毕竟当时他险些小三元,成绩优异文采斐然,能把枯燥的东西说得鞭辟入里,还引人入胜,算是天下第一本。
萧朗平日里跟着先生读书,也时常能听他们对柳无暇赞口不绝,先生甚至能花三天的时间来历数柳无暇的光辉事迹,他童年时候做的诗句,少年时候对的对子,他考秀才举人时候的试卷……
萧朗觉得自己耐性很大,竟然一直静静地隐忍着,让那个老先生说了个痛快,然后又忍着想将他拖去河边拿砖头敲晕沉河喂鱼的冲动让他安然离去,甚至走了几丈开外,他又跑回来对自己说“少爷,你一定要发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用心读书,即使追不上柳密州,也能够……”
他没有将老头子一脚踹翻,因为奶奶会生气,唐妙知道了会训他。
他只能一走了之,飞快地跑出学堂。
萧朗握紧了拳头,却竭力忍耐着,忍得短短整齐的指甲也深深地卡入掌心,他从来没有轻视过柳无暇,甚至很是佩服他。
“你读书很厉害,他们都叫你柳密州。”他清晰地咬着每一个字,声音沉沉的,没有羡慕也没有讥讽,却带着一股力道,有着几分清冷。
柳无暇浅笑,“萧少爷真会开玩笑,不过是同窗们混叫着玩儿,我们还是回去吧。”说完他微微颔首,转身往家去。
走到门楼下萧朗在他身后坚定道:“她是我的。”
柳无暇回身看他,门楼下挂着竹篾白纸灯笼,橘黄色的灯光洒在萧朗俊俏的脸上,目光坚毅冷厉,唇角抿成直线,竟然与之前那个尚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少年判若两人,浑身散发出一种强烈的气势。柳无暇笑了笑,“我倒没听她说。”
柳无暇淡淡地笑着,一副云在天上的悠闲姿态,站在灯影里,长睫遮住了深幽的目光,却增添了一种光华绝艳的震撼,于这灯火阑珊处,迸发着他心智和外在完美融合的光彩,柔润而不容小觑。
萧朗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盯着他那张俊雅的面孔,对上他看似温润却深幽静远清冷如霜的眼,不禁想起薛维的话,“你看他很安静老实的样子,其实可凶狠了。她后娘拿鞭子抽他,满身是血他一声都不吭,死也不求饶,她越打他眼睛越亮,看得你不寒而栗可吓人了。”薛维没好意思说他当时吓得晕过去,由此更加憎恨柳无暇。
萧朗很不爽,柳无暇虽然粗布衣衫,可站在那里气势上没有半分虚软自卑,淡然冷静得让人可怕,像一面盾,随时等待他人的攻击,那双目却像两柄利刃,安静地寻找敌人致命的弱点随时给予干脆利落地一击。
萧朗只觉得跟他对视的这短短的时间里,如同时光停滞不前一般让人煎熬,他能清楚地感觉后心被汗水湿透,他庆幸自己听了常叔的话,没有像在家里那么冲动鲁莽。柳无暇肯定用什么方法迷惑了花花桃桃,他一直这样温润好人的模样,如果自己打了他或者欺负他,花花桃桃会生气,会跟他走得更近。
绝对不能让他如意!
萧朗打定了主意,忍得咬破了下唇,尝到涩涩的腥气,扬眉笑起来,“你读书很厉害,我不如你。我也不跟你比。可我跟花花桃桃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她要什么。我从小就喜欢她,她也喜欢我。虽然现在她还没有意识到,那不过因为她还小需要时间来转换这样的关系,我不着急,我有耐心。”他唯一比柳无暇多的,就是耐心和时间。
这是常叔切切叮嘱他的。
柳无暇敛眸轻笑,“恭喜你!”
萧朗愣住,本以为柳无暇会说未必,或者讥讽他什么的,没想到竟然是恭喜,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一人从里面大步走了出来,粗声不悦道:“干嘛呢?”
柳无暇见是薛维,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往家走。
错身而过的时候,薛维突然撑起胳膊,拐向柳无暇右肋下,顺势右腿一伸,想给他绊倒在地。
柳无暇微扬眉梢,飞快地抬手在他肘部一托,同时右腿一旋勾住薛维的脚往前一送,薛维站立不住往后倒去,手忙脚乱地去抓左边的地排车,却被柳无暇双手用力,似扶实压得摁在右边的墙壁上。
柳无暇满是歉意地笑了笑,“得罪了!”然后收手,施了一礼转身走了进去。
薛维恨得牙痒痒,喊着就要去找马鞭,萧朗一把拖住他,蹙眉道:“你要干嘛?”
薛维哼道:“我一定给他好看。”说着就要去找自己的马鞭。
萧朗右手一送一架,将薛维压得俯身喊疼,训道:“除了拿鞭子,你就不会动脑子。”将他一推,烦躁地往西边去,打算跟常叔再问问。
唐妙跑去西屋找大哥,勉强地笑道:“大哥,你找我有事儿?”
景枫坐在炕沿上笑着朝她招手,“小妹,来这里坐,让大哥好好看看你。”
唐妙小时候喜欢赖在大哥和大姐身边的,如今心里有事儿不舒服,便想象小时候那样赖在大哥身边,忙跑前两步踢掉鞋子爬上炕,然后枕着大哥的腿,将脸埋在他的衣摆处。
景枫看她像小时候一样,却没了小时候那份活泼伶俐劲儿,整个人蔫蔫的,不禁有点心疼,抬手摸了着她的发辫。她的头发黑亮柔滑,一点都不硬,感觉他手心的温度,她蹭了蹭,吸了吸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