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他不会像年轻人那么冲动,想要努力奋发了,就夜以继日不停做事,三更过了仍不休息,还常常被自己感动得涕泗横流;也不会像老年人那么没精神,只想着守好大半辈子的功绩,不出差错就好。
这三年来,金峣做了很多事,有些还是关乎国家前途的大事。但他每日仍有一个时辰会用来休息、调节心神,或者在花园里遛鸟,或者外出逛逛市井,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跟大修士切磋切磋。
他作息很规律,一更眠,五更起——打坐调息也在“眠”的范畴,饭食定量且定时,越是忙碌的时候,越是不会过度消耗自己的精力。
他有远大抱负,所以看得长远,一切有损长久之道的事,他都不会去做。哪怕会因此耽误一些事,只要不是那么紧要,就比不上他多活几年,多主持几年国家政局重要。
他坚信,有自己在,新罗一定会复兴。所以他倍加爱惜自己,绝对不容许自己未老先衰,只顾眼前不想以后。
之前甄萱领军大举进攻,他都没有破坏自己生活节奏,用他的话说,只要王都还没被攻破,他就不会自乱阵脚。
但今日情况明显有些不同,他刚刚走进花园,还没溜上一圈,就不得不放下鸟笼,匆匆赶回处理政务的大殿,而且没有半点儿犹豫。
唐军来攻,弓裔败亡,新罗危在旦夕,哪怕对方还远在几百里之外,金峣都不得不夙兴夜寐,亲自处置一切相关事务。他深知唐军太过强大,应对稍有不慎,新罗便没了,那他也就不会有将来。
“大王,派去联络甄萱的人回来了!”金峣刚刚进门,就有等候的官员行礼禀报。
“结
果如何?”
“甄萱不从。”
金峣正准备坐下,闻言眉州一皱,怒上心头,不过声音依旧平稳,“本王的招安条件难道还不够高,不能让他心动?”
金峣深知仅凭眼下的新罗,不会是唐军的对手,所以派了人去联络甄萱。
其实早在得知唐军来攻军情的第一时间,金峣就有联手弓裔、甄萱的想法。
只不过彼时觉得唐军只有十万,应该不会太难打,弓裔或许就能挡住对方。
就算挡不住,双方激战之下,唐军的实力也会被消耗很多,到时候得利的就会是新罗。两百多年前新罗反攻唐朝安东都护府的旧事,便有极大可能重演。对新罗而言,这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没想到唐军攻势如此迅猛,弓裔的军队就像是窗户纸一样,被一捅就破了。金峣在极度震惊的同时,也恐惧得夜不能寐,就算在花园遛鸟,也只是表现得镇定,给臣民们看的。
只有自己知道,在花园里每走一步,那可都是心惊肉跳!
如果不能联合甄萱,新罗就危在旦夕。
所以他在明知甄萱已经投降唐朝的情况,仍旧派出了自己的心腹大臣,前去跟对方碰面,提出只要对方愿意共击唐朝,就封对方为大将军,给对方正名,承认对方的军政势力,并且约定,击败唐军后,弓裔地盘的划分也可以商量。
当年黄巢祸乱大江南北,大唐朝廷多年征伐,始终不能将其平定,就有过招安的想法。而黄巢提出的条件,也不过是做一镇节度使而已。若不是奸佞当道,从中坏了好事,黄巢之乱就会是另一种模样。
金峣愿意给甄萱大将军的官职,还不插手他的地盘,这是多么大的付出?
却不料,甄萱竟然不答应!
“甄萱到底怎么会说的,他是铁了心要做唐朝的爪牙?”
金峣阴沉着脸,“以唐朝如今的威势,只怕也没给他做爪牙的选择吧?顶多让他做一条太平犬!想他甄萱也不是寻常人物,就甘心失去十年征战辛苦得来的巨大权势?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宰相朴锐谦拱手道:“臣离开完山州的时候,甄萱说,若是大王能够承认他后百济王的身份,并且给予他军粮百万石,他或许会考虑......”
“此事断无可能!”金峣怒火万丈,重重一拍桌案,气得站起身来大喝。
承认甄萱后百济的身份,那就不是招安,两人连最基本的君臣名分都没了,是完全的平起平坐,裂土封国。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金峣若是连这都接受,也就等于无视了自己国王身份的合法性。中原的周天子就这么干过,下场如何不用多言。
朴锐谦也觉得甄萱的要求是无理取闹,要不是唐军即将来袭,这些话他根本就不会回报。禀报完这件事,见金峣没有什么旨意下达,朴锐谦就打算告退。
他看到金峣脸色很不好,明显是被甄萱气得不轻,就不打算多停留,免得被怒火殃及。
朴锐谦觉得,任何一个君王都无法接受甄萱的条件,更何况金峣还是一个英明君主,甄萱简直是不知所谓。
就在朴锐谦即将推出殿门的时候,王座上面色阴晴不定的金峣,忽然开口道:“给他!”
朴锐谦心头一震,连忙停下脚步,用饱含询问的目光看向金峣,“大王?”
金峣咬字很重,哪怕是这样,也无法掩盖颤抖的嗓音,“给他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