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自己那些不成熟的建议在这里一一得到了解决,刘宠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说话为好。这帮人可比他专业太多,刘宠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的办法,在这里很轻松的就得到了解决。
众人谈了一阵之后,发现现阶段貌似也没有什么更多技术性突破的空间。谈了一阵之后,厂长就询问刘宠,“刘主任,你还有什么建议么?”
刘宠哪里敢班门弄斧,他想了一阵,找了个和技术完全无关的问题,“咱们工人的收入提高了多少。”
沉默,众人沉默了。刘宠看了大家的表情不太对,他连忙解释道:“我在山东的时候,有特别能干的工人一周就能挣两贯。我觉得用这些办法,就是多招人。和山东一样,来了之后就看谁能坚持下来。有些人干得快,有些人干得慢。而且这环境下,不少人其实不喜欢,也不想在这里干。所以有人走,有人留。最后留下的都是最能干的。挣得多,大家都……高兴。”
刘宠说的都是他根据自己的经验想出来的,但是看着其他人的反应那么的冷淡,甚至有种说不出的抵触在里面。刘宠是越说越心虚,最后草草的收场。
刘宠住嘴之后,屋里面一片沉寂。过了一阵,就听厂长开口说道:“官家。这个刘主任说的是你的意思么?”
赵官家笑道:“我这次带他来,就是因为知道他写的这个报告。丝绸业乃是我大宋非常重要的产业。和大家开个会,自然是要集思广益。”
听着赵官家的话,刘宠只觉得这态度和赵官家之前那种单纯爽快的情绪完全不同。如果赵官家使用这样的态度让刘宠一起吃早饭,刘宠大概是要很认真的想想这话里面是不是有别的意思。
等赵官家说完,厂长说道:“官家。丝绸厂的薪水一直有定例。在这里干什么,干多久,自然有相应的收入。若是就这么轻松的改了,只怕是会让许多人不服。”
刘宠一听心里面就不认同起来。以他在山东的经历,很多人未必就喜欢在丝绸厂干活。但是也有人很喜欢通过干活挣钱。不管这工作多辛苦,他们都能坚持。对这些人,只要能够好好的谈,他们都能拿出很有效的手段来劳动变得更舒服一些。
经过重新体验缫丝车间,刘宠现在想起了之前那两周的时间。给他最大帮助的并非是刘宠自己或者车间主任,而是那几个特别能干的工人。当然,那几个特别能干的工人,也有比不能干的家伙高许多的收入。
完全想起了之前的事情,刘宠心里面突然就有所感。赵官家刚开始的时候说过,他来谈的是让大家挣的更多。而这些,也是刘宠在报告里面提及的内容。
原来赵官家能记得起自己,和什么战争与情报并无关系。刘宠心里面百感交集。这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事情,他以前只是听说而已。
“官家,我觉得工人可以在分等的时候把这个也给考虑进去。若是干得好,就可以提高薪水。”厂长则一直讲述着他的看法。
刘宠则是越听越觉得不爽。然后刘宠就听到赵官家开口说道:“刘主任,你是不是有什么要说的。毕竟那个报告是你写的么。”
“这个……”刘宠迟疑了一下,然后觉得自己毕竟是赵官家的人,便是惹怒了丝绸厂厂长也不用担心,刘宠很快就要回济南投入对蒙古作战的第一线。于是他横下心,爽快的说道:“我觉得大家来这里就是要挣个钱。干得多,挣得多。这就好和大家谈。我从来没在工厂干过,就我在山东待的两周来看,大家都觉得干活拿钱,干的越多,拿的越多,这天经地义。”
“你在山东干了多久?两周?”厂长抓住了刘宠话里面的要点。
“是。”刘宠也不解释。
“两周你又懂什么。”厂长愤然的说道,“丝绸生产积累了千年,里面早就有了诸多规矩。你两周又懂得了多少。”
接着这位厂长就开始一阵讲述。他讲的貌似都是非常专业的内容。刘宠完全听不明白。他本就知道自己对丝绸生产一无所知,此时又听到如此专业的话,更是心虚。
只是厂长颇为针对刘宠,刘宠虽然心虚,却能听懂这位厂长的种种不友好。这让刘宠心里面越来越不爽。原本刘宠还想息事宁人,可他心里面一股股的冒着火气,让刘宠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没吃过猪肉,还没看过猪走么?这么久的规矩,哪里是能说改就改的。”厂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请问厂长,你上过学社里面战争和社会管理学的课程么?”刘宠沉声问道。
厂长咽下茶水,放下茶杯,盯着刘宠问道:“你方才说什么课?”
“战争以及社会学管理。”刘宠朗声重复了一句。
“那是什么课?”厂长问道。
听了这么一个明确的答复,刘宠只觉得心情一阵轻松。战争以及社会学管理是针对军队出身的军官们进行的一门课程。由学社和部队负责教育的第三局负责授课。这门课包含好些内容,其中一个要点就是。没吃过猪肉,便是每天和猪同吃同睡,也不知道猪肉什么味道。
丝绸厂厂长的发言让刘宠感觉到这位很可能没上过这门课,因为这个例子在数个章节里面都有提及。首先在逻辑学的课程中,猪肉的味道和猪走之间没有任何因果关系,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从逻辑上就错了。
在矛盾的章节里面,这个又被拿来当做主次不分的问题。任何事务都存在矛盾,使用这种说法,就是一种混淆的诡辩术。以刘宠在情报机关的经历和经验,当有人说出这种话的时候,就说明那个人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面对什么。
一个根本不懂得自己在面对什么的人,他说的大部分东西都不用太放在心里。这是搞情报工作的人都要被提醒的内容。真正懂行的人可能有无数的疑问和不解,但是他们绝不会犯下本质上的错误。
见到刘宠的表情中畏惧的部分持续消退,厂长也感觉到刘宠这是要反击他的迹象,于是厂长带着居高临下看白脖的傲然说道:“刘主任,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跟本就不懂上蒸汽机是干什么的。”刘宠大声说道。对着一个看似专家的家伙说出这样的话,刘宠当然还有些不安。但是反击之后的那种畅快感让他的心情仿佛插了翅膀一样,轻飘飘的如同飞了起来。
被人否定了这么久之后,将对手一举彻底否定,刘宠感觉自己极为开心。
一个只在缫丝车间干了两周的家伙说出这么狂妄的话,厂长忍不住气极反笑,“呵呵!哈哈!说得好,继续说!”
“你跟本就不懂上蒸汽机是干什么的!”刘宠再次把自己的话给重复一遍。此时他用简单的逻辑做了一个推导。刘宠现在已经想起了全部经过,他最初被迫参与建立缫丝厂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济南情报处受命对这个全新的工厂筛选工人。
今天听到的内容中,刘宠的报告又指导了工厂的种种改动,那都说明这位厂长本人接触新式缫丝生产的时间在刘宠之后。
把这些结合起来,这位自以为掌握了丝绸生产全部秘术的厂长,对蒸汽机加入的了解并不多。刘宠还能算是他的前辈呢。
情报部门的工作中收集情报是非常重要的部分,刘宠这样的人更要通过审问得到情报。审问就一定会遇到谎言,而谎言与真实的差别就是,其逻辑上有很大的问题。如果是认同‘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走么’的人,他们大概感觉不到这种逻辑上的问题所在。但是情报部门出身的人,就是要学会如何分辨逻辑,从而判断出真假。
不仅如此,在很多时候还得让对方感受到逻辑。就如在紧急审问的时候,刘宠还会把领头的在喽啰面前残酷割喉的办法来获取证词。这手段看着极为残暴,但是其内在逻辑并不是为了残暴。
让喽啰们知道,不说话就得死,这是有效获得口供的方式。
而杀死头目,看着失去了重要的情报来源。然而在情报操作上,很多事情并不需要那么多精确的秘辛。而头目知道的多,编瞎话的可能也更大。倒是喽啰们知道的少,他们的简单情报也足够勾勒出一个基本轮廓。只要自己不刻意多想,也不会出事。
现在,刘宠就准备好好的反击一下这个缺乏宽容的厂长。无论如何,刘宠也是实缺正科级干部,是最低级的朝廷官员。刘宠实在是找不出任何让他接受‘在赵官家面前被人抨击到体无完肤’的理由。
“蒸汽机进厂之后,工厂就分为三类人,一类是管机器,一类管使用机器生产,一类管理机器和生产。而这种生产再也不是一个人要懂很多。在山东,没有任何基础的人,只要培训一天,就能学会使用机器来缫丝。我在山东的经历告诉我一件事,你方才说的那么多,根本就没用了。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用了蒸汽机的工厂照样能好好运转。我觉得没有你说的那些东西,用了蒸汽机的那些工厂能运行的更好!”
就在两人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时候,却听得有人噗哧笑出声来。斗鸡般的两人愤怒的转头看去,却见赵官家已经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看他的样子,这笑声是出于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