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暮野向来是个“既‘做’之则安之”的人物。他生平里闯了祸后又会感到深深后悔的时刻几乎是没有的。
所以当心内一股钱塘江潮的般的悔意浪涌席涌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有些陌生得心慌。
珠珠怀有身孕了,而自己方才却打了她一巴掌……
烦乱的思绪下,他甚至都有些记不清自己方才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挥下了那一巴掌?
太医开的热敷方子很管用,玉珠不一会便磨蹭着垫了软棉花的枕头醒转了过来。可是后脑勺撞过的地方仍然有涨麻的感觉,大约是起了肿包了。
而脸颊大约也得到了妥帖的处置,有淡淡的清香味在鼻息间萦绕。
只是睁眼的那一刻,意识还有些混沌,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不过在睁眼的那一刻,自己的手却被人轻轻地执握起来,有人温言对自己说:“醒了?要不要喝些水?.”
玉珠转头定定地看着这个一脸平静的男人,他语气温和的仿若方才的那一场争执只是她的黄粱一梦,并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是玉珠却知道,那一幕的确是发生了,而且不可改变。
她又眨了眨眼,待浑身的酸软无力感渐渐消退了些,这才努力撑起了胳膊,准备坐起身来。
男人及时的伸手一提,便将她的身子轻轻扶起。那力道仿若提起的是二两棉花一般。
那种轻松的力道再次提醒了玉珠,尧暮野是个手染鲜血的武将,可笑自己以前怎么会认为他会对自己有些什么特例而无害呢?看来是因为时间太久了,而她又是不长记性的,竟然忘了这个男人可是曾经捏碎了她手骨的那个冷血男人……
是以当尧暮野健壮的手臂再次朝着她的脸颊伸过来时,玉珠直觉性地转头一躲。
尧暮野的脸微微一僵,然后轻轻地调整了一下她脖颈后的软垫道:“放心,以后再不会打你……”
尧暮野的这句保证,并没有入得玉珠的心内。事实上她心内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玉珠觉得就算尧暮野再要掌掴自己,也要讲这些话说得清楚明白。
“太尉当知我当初央求太尉相助萧妃的初衷,就是希望二姐和她的孩儿能活下去。玉珠来自小乡,见识短浅,不知运筹帷幄,然而只有一点铭记在心,绝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而坑害了有恩于自己的亲人。可是如今,因为我嫁给了太尉,二姐竟然便这般莫名地成为了太尉大人在宫中的嫡系。你我都清楚,如果说二姐以前只是皇帝心血来潮宠幸的一株羸弱的小花,现在却因为我,而成为权术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她和腹内的孩儿都成了箭靶,就连对她有着些许怜爱的帝王,在必要的时刻,也会毫不留情地举起高锤,将她碾得粉碎。因为太尉也知……”
说到这时,玉珠微微抬起有些红肿的脸,目光幽深地直视着尧暮野,语气清冷地说道:“男女情爱,在权力倾轧面前……一文不值!”
听了这句话,太尉突然觉得脸颊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当然知道这最后一句,珠珠也是在讥讽嘲弄着自己。
“圣上既然已经对此事做了决定,那么就这么办吧,珠珠不要再想了,肚子饿了吗?想要吃些什么?”尧暮野没有开口反驳,而是态度平和地转移了态度。
事实上,尧暮野现在只想快快将这一页翻过去,以后也休要再提。这事其实过后想想,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天子风流,后宫的妃嫔们只会多不会少,再说萧妃也并不一定生下的就一定是儿子,没了萧妃这颗棋子,再安排其他的尧家女便是了。只要皇帝没自切了做太监,这事便有活络的余地,何苦因为皇帝裤裆里的一泡事情,搅闹得他府上不得安宁?
可惜他的新妇却觉得这一页简直没有在翻过去的必要,只继续说道:“还请太尉大人深思,你我当初的姻缘,实在是结下的略显仓促。太尉大人除了怜惜玉珠外,只怕是还有七分的心有不甘,以至于急于成婚,忽略了种种应当考量的细节。今日这事,也算是症结迸现,玉珠身为乡野妇人,实在是难以堪当尧府太尉夫人的重任。愿求休书一份,免去日后太尉大人的为难。”
玉珠对于自己的事情,从来都是可以当机立断,立下决定的。昏迷前的那一巴掌,可以说是打掉了新婚后的种种蜜意,再次提醒了她,尧暮野首先是百年大族的族长,其后才是一个女人的丈夫。
而袁熙的话,也似有似无地萦绕在了她的耳旁。原来,这就是被触动里底线后的可怕而冰冷的尧家族长。袁熙当年是否也是被他的这种冷断翻脸而惊骇得不能自已呢?
玉珠觉得自己当初在袁熙的面前那些自信得没边儿的话说得太满。有些事情,真是需要亲身经历才可亲知。